梵谷‧〈鳶尾花〉
圖/小松
文/小松
外子不愛寫信,作為建築師,他總說自己習慣圖解,與我不同,我不能強求。
一個深夜,他好不容易上床了,幾分鐘後又爬起來去客廳line包商,聯絡明日的工程事宜,搞了許久才回來,明明是很需要睡個好覺的人。我忍不住抱怨,他每天花很多時間給別人寫信,卻從沒寫給我。
「那你有手機嗎?有,我就line你。」他直摯我的死穴。
「沒有手機,你可以email我呀。」
「你人就在書房,那裡需要email呢?」他抗議。
「那不一樣,」我續演怨婦。「你只寫給我過一張卡片,上面只有三個字。」
他不作聲但轉移戰場。「我明早要去台南的工地,想吃什麼?我帶回來。」
我沒上當,質問他:「還記得是哪三個字嗎?」
他看出我較真了,不得不回覆:「是什麼時候的事?」他已忘了!
「談戀愛。」
「是什麼樣的卡片呢?」
時間已晚,我直接告訴他:「是梵谷的〈鳶尾花〉。」
看他一臉茫然,這個答案顯然沒救到他,難道是所有人都寄同一張?這倒是不無可能,他對美的要求很高,凡事不隨便將就;找到喜愛的卡片很可能會多買幾張備用。
「你就只給我寫過三個字,居然完全不記得!」我哀嘆。
「哪有忘?我不是在ING了嗎?」他嘟著嘴靠過來。
我閃過一邊,「才怪!不是那三個字」,我不得不幽怨了。
「不是那三個字?」他歪著頭想。「不可能啊?」
「你看你!」我強忍著笑意宣布答案:「是閣下的大名。」
他呆了一下,緊接著狂笑不止,足足笑了五六分鐘,對一個矜持的人著實非比尋常,正中我的下懷;他同時有幾個工程在跑,其中有一戶是五十年的老屋翻新,狀況層出不窮,晚上總難好眠。
外子肯定沒想到自己可以如此離譜,卡片的空白內頁只見他龍飛鳳舞的簽名,別無其他,信封中也找不到信紙。我當時收到只覺好笑又好氣,心想這傢伙是什麼意思呢?
再細看卡片,盛開的藍紫色鳶尾花跳入眼簾,燦爛耀眼,花心飛掠珠白與淡黃二色,素靜雅致:嫵麗的花瓣縱情舒展,姿態撩人;粉綠色狹長的葉子一片一片頭尖尖地從磚紅色的大地破土而出,奮力朝上生長。綽約多姿的花瓣與葉片激盪出律動感,一股躁動瀰漫空氣裡。左旁一大朵白色的鳶尾花則傲然綻放,正對著觀者,卓爾不群,彷彿孤芳自賞。
這幅畫是梵谷在聖雷米精神病院的力作,絢麗、茂盛、亢奮,意外替外子道出了戀愛的心聲。可以想見應該是耶誕將至,我們才剛重逢,他似乎需要表示一點意思?奈何絞盡腦汁仍不得要領,索性透過一幅畫讓我自己體會。
枕邊人縱情大笑,害得我也笑出眼淚來,他伸手把我抱入懷裡安撫。從未對他道破我對這幅畫的解讀;學他,不落言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