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葉含氤

即使只是一日的匆匆行過，那些浮雕、飛天、雙塔，以及弘一法師的題跡，卻像檀香一般，在記憶裡緩緩縈繞。



在廈門的某個早晨，臨時起意去泉州。想去看看這個閩南的歷史古城。

對泉州產生興趣，是在書上讀到元代僧人釋宗泐寫的：「泉南佛國天下少，滿城香氣栴檀繞。」

我是當天往返，主要是到著名的開元寺。在泉州，開元寺是怎麼也繞不過去的景點，不僅僅因為它是千年古剎，是福建最大的寺廟，還有就是當年海上絲綢之路的商船，帶來了印度教的獅身人面浮雕，以及波斯韻味的月亮女神雕像時，也讓這座寺廟生發出跨文化的特質。

我跟著兩團旅行團，前後蹭了他們導遊的講解。他們介紹許多刻著印度教神話故事的浮雕，例如：毗溼奴與金翅鳥，還有吹簫舞蛇。浮雕主要在主殿後方的柱子上，若不是有人解說，很容易走馬觀花。其實這些印度教色彩的柱子，原本並不屬於開元寺，是從明朝時坍塌的印度廟遷移過來的，距今也有六百年歷史了。而這六百年的挪用借力，促使早先的相斥成相容，最終變成此地不同於其他廟宇的氣度。

以為是來看石雕的，但沒有想到這座寺廟精采的不止於此。在大雄寶殿的橫梁上，有二十四尊妙音鳥，均為人首鳥身，手持文房四寶，以及各種樂器。這些樂器主要是南管的琵琶、二弦、拍板、南噯，以及北管的殼仔弦、單皮。梁上的妙音鳥，姿態端和，色澤華麗，兩兩相對，如在斗拱上吹北管奏南音，走在底下，耳際彷彿響起陣陣鑼鼓喧騰。

除了大雄寶殿的妙音鳥之外，在甘露戒壇的梁上，也有飛天樂伎，也是兩兩相對。這裡的飛天，是立體工整有致的木雕彩繪，而不是平面如敦煌壁畫般的自由靈動。這麼說並沒有孰好孰壞之差，只有風土不同，風格迥異之別。

但這些都還不是多數遊客的打卡點，最吸引人的是分立在左右庭院的雙塔。原本我以為只是很單純的五層唐代石塔，但是走到近處，看到很多年輕男生排著隊，等著拿威風的金箍棒，只為與石塔合影時，我才知道這是之前風靡華人圈的電玩遊戲《黑悟空》的取景地。我的一個學生曾經跟我討論過《西遊記》裡的悟空與《黑悟空》的差別。可知年輕人對雙塔的印象，已經走出歷史的傳統框架，飛越到科幻想像層面。

我來泉州匆忙到什麼功課也沒做，真是迷迷糊糊地到此一遊，不過也體驗了什麼是邊遊邊學。

閒走的時候，發現這裡有弘一法師紀念館，是弘一法師晚年居住的地方，可惜我去時閉館整修，要十一月才重新開館。我帶著一點未竟的遺憾離開開元寺。當時看了時間尚早，並不急著回廈門。查看手機，搜尋附近還有什麼值得去的景點，看到步行二十分鐘有間承天寺，也是座名寺，於是啟程往那裡走去。

七月的天氣忽晴忽雨，在走往承天寺時雨落了下來。

這湊巧的瞎打誤撞，也是無心插柳。沒想到在開元寺失之交臂的紀念館，卻在承天寺門口見到了弘一法師的題跡。原來弘一法師與這兩間寺廟的緣分頗為深遠。他生命的最後十四年駐留閩南，其中有八年就在泉州。

如開元寺一般，承天寺占地面積也很廣，但相較於遊客熙攘的開元寺，這裡真是一方「靜」土。此地幽靜到聽得見草地裡的蟲鳴，雨打池塘的滴答聲。寺院裡香客三三兩兩，大家徐徐走著、緩緩拜著，空氣中也時有若無地傳來淡淡的檀香氣味。就算偶爾出現幾聲話音，也只是短暫浮現，不消多久便又沉入靜謐。雨絲一層層灑下，溼潤了石階，也洗亮了樹葉的綠。我撐傘信步走過「弘一法師化身地」的石壁，石壁周圍是綿延的如茵草地，心裡莫名湧起一股「應當在此」的妥貼。這妥貼，也許來自安靜氛圍，也許來自眼前芳草碧連天的清淨。

後來雨愈下愈大，大到撐傘也會被淋溼，估計哪裡也去不了了，草草走一圈，就在門口叫了輛車，載我到高鐵站。

我雖然沒有感受到六百多年前「滿城香氣栴檀繞」的泉州，但步履行經之際，仍隱約嗅到時光深處的香氣。即使只是一日的匆匆行過，那些浮雕、飛天、雙塔、以及弘一法師的題跡，卻像檀香一般，在記憶裡緩緩縈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