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陳幸蕙
一 一天才寫不出的一封信
事隔多年了,小熙,妳仍保留著國小一年級時,寫給長輩的一封信的草稿。
印有Snoopy圖案的便箋上,稚拙的筆觸宛若初民文字畫,一開頭,大剌剌的錯字便石破天驚:
丁怕怕、丁怕母:
您們好……
每一個知道妳這段童年往事的人,都曾忍俊不禁,甚至有一回,鄰家讀幼稚園大班的小毛頭還問我:
「既然小熙姐姐要寫錯字,那她為什麼不把丁伯伯、丁伯母,寫成丁拍拍、丁拍母呢?」
毫無邏輯的邏輯啊,真叫我一時無言以對。
總之,童心童趣童言童語!
哎,這些你所謂脫線的糗事,其實卻是多麼動人可愛、在往後人生中再也不會有的珍貴記憶呵!
因此那樣一封稚拙之書信,不但不因滿紙令人發噱的別字減低其價值;相反地,在歲月流逝過程中,卻反成為妳童年歲月中,一個無可取代的雋永紀念了。
其實,未經雕琢掩飾的無邪率真,便是一種光采、一種自信、一種美,不是嗎?
所以小熙,且珍藏那封任何天才都寫不出的信,如珍藏你水晶般的童心,並且在往後人生中,也嘗試著,盡量,以純淨無渣滓的初心,去面對這世界與人間吧!
二 玩大石頭去!
余光中先生曾說:
「蒐集玉,是玩小石頭;爬山,是玩大石頭。」
大石頭的玩法,我們雖並不精通,但這兩三年來,山裡來澗裡去的,倒也把眼睛給洗亮了、心思給揉活了!玩大石頭玩得上了癮,沒事就老想往山裡跑。
記得有一回,初春時節,在山裡,你指著遠處坡地上新萌芽的茶樹對我說:
「媽,妳看那些整整齊齊、還沒怎麼成形的小碧團團,簡直就像盲人的點字書籍嘛!」
哇,如詩的比喻吔 !我心想。
於是便特別注意了一下。
果然,那坡度奇緩的茶園,可不真就是春日大大方方攤開在那兒的一冊手卷嗎?
天地出版、歲月批註的期刊啊,四季各有不同的內容和主題,就等著人去悅讀。
常常,我們讀著讀著,便沉默起來、遼闊起來、忘我起來、雲深不知處起來!然後再回到市井紅塵、現實人間時,好像就不那麼浮躁、焦灼了,對吧!
那麼小熙,讓我們繼續玩大石頭去!
並且,讓我們如果案前讀書,也都儘挑些有波瀾、有起伏、有大寧靜大自由大喜悅的「大」書,把我們的眼睛、心思讀活、讀潤、讀明亮,去沉澱生命的渣滓吧!
三 朋友是不是書?
記得我曾告訴妳,小熙,書是非常忠實、不會背叛人的朋友,當妳需要它時,它永遠都在那兒等著妳。
也還記得當時,妳沉思片刻,突如其來問我:
「如果書是朋友,那麼朋友呢?朋友是不是書?」
不曾料到有此反詰,且電話鈴聲適時響起,我一時為之語塞,只匆匆以「朋友怎會是書?」的回答遽爾作結,這話題似乎就過去了。
但事後想想,我卻不免覺得,如從某個特殊角度看,小熙,妳的推論不但動人,而且完全正確!
因為個性殊異的朋友,確實也就是一本本性質不同的書!
與他們互動的過程,其實也就是人與人之間彼此相互閱讀、影響,甚至改寫對方生命內容的歷程啊!
也正因書與朋友在意義上有某種程度的相似性,所以,若開卷須擇好書,那麼同樣的,在生活裡交友,我們自也應以益友為對象;而更重要的,當然,首先,我們尤其應先讓自己成為一名益友才對,是吧?
所以,親愛的小熙,讓我們經常充實、反省自我,讓我們不斷向上向前、向陽向光,活出一個理想的、更好的自己,並且努力嘗試,去修補有破損罅隙的友誼。
這樣,相信我們的人生,便是一本雋永與值得悅讀的大書,而我們在世上,也自是一位雋永可愛的朋友了。
妳說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