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高愛倫

一如往常，靠近年底時，我退出二十個群組，解除一些社群關係，蓄意把自己從社交世界邊緣化，然後盡可能在被動的望聞問切與噓寒問暖關係裡，重新撿拾人我關係的親近遠疏。

這個例行的終結行為，通常都會帶給我正向的舒適感，原因不在我利用某一種篩選標準，促使哪一個舊雨新知互動升溫，或是引動哪一個事件順應己意，而是我在運用孤軍奮鬥的勇氣，實踐階段式調整自己的進化演變。

我一直對忠實忠誠抱持的見解是，認識多久、相處多久，並不是關係鞏固的關鍵條件；時間，在感情的價值上，有時並沒有意義。一個人和另一個人關係的延續，不但從來不是因為日久必濃，而且還會很微妙的發生被熟悉禁制的陌生隔閡。

這一年的我相當疲憊，因此想暫時進入放空狀態，其中包括關閉部分固定流程的寫作。我萬萬沒有想到，像我這麼享受寫作的人，竟也在寫作中產生壓力而不自覺，想到短期不必再為寫什麼而升起觸角探針時，竟然心就清了，人就鬆了；沒有責任的文字語言，讓身邊的每一個話題、每一個人物，反而泛起更大吸引力的鮮活。

這個下午，我和晁建榮聊得好開心，她出國旅行三個月，用經驗提醒我：「受傷的膝蓋因為適度爬山越嶺，痊癒了。所以，身體的調解不是在不用它，而是用對它。」接著當天晚上，西班牙回來的紫雲，又來和我接力聊天。安靜溫柔的她，在訴說心疼年邁的媽媽和身為照顧者的哥哥時，淚如雨下，我抱抱她，跟她說：「我這一年也不好過。」瞬間，我可以感覺到這是最近以來最不孤單的時刻。

夜裡，我給晁建榮簡訊：「妳身高176公分，她身高173公分。妳生一對雙胞胎女兒，她生一對雙胞胎兒子。」這是怎麼樣的有趣巧合？次日早上，我跟常常照顧我生活與心情的陳美娟說了這個妙事，陳美娟說：「我171公分在她們旁邊已經是弱勢了，姐姐妳在170俱樂部之外了。」

面對互不相識的她們，我又一陣火熱來襲，叫囂著要有一個非常特別的聚會，於是，我們一起躬逢其盛這頓神奇晚餐。我第一次在聚會裡成為最矮小的一個。我們聊了三個半小時，整晚完全不需費力找話題。認識她們都不是一天一年，但是串在一起聊得不分東西，確是始料未及；她們有高齡父母，她們有長壽基因，她們有美滿婚姻，她們都對健康有觀點無焦慮，她們年紀都比我小十歲之多，她們都是我一見鍾情的隔代朋友……她們也是我身邊最高的朋友。

所謂高度，當然不是僅限於身高，晁建榮風趣幽默，紫雲優雅婉約，美娟神級笑匠；我落筆時，本與矛盾疑惑的心情在角力，但突然想到她們，一篇文章兩個畫面就峰迴路轉起來，當我弱的時候，她們同時帶給我一股奇異力量，這應了那年寫憂鬱症書時即有的悟道：友情的理解力與溫暖度跟年份無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