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林清雄
我知道,阿爸踩著夜色回到家第一件事,會叫我去洗刷他那台腳踏車。
他那台白天在工地被水泥漿液噴濺,為生活奔波而披上一層塵土風沙的腳踏車,就像他下工後全身的灰頭土臉,不立刻清理,久了車身就髒汙,泥塊會凝結,齒鏈會生鏽,騎起來就費力不順暢了。
阿爸會先提一桶水,放在腳踏車旁,兩條抹布放在坐墊上,我要趕快先用較深色有些破損的那條,把車身上下泥漿沙土擦拭清洗掉,再從門內那盞唯一的燈泡所折射出來的燈光,確定車身是否一塵不染,最後用那條乾淨抹布,擦乾車體表面的水痕。
我洗車時他洗澡,吃完晚飯後,他會看我鉛筆盒裡的鉛筆是不是該削了,我剛讀國小,不太會削鉛筆。阿爸自幼失怙,童年失學,由親人撫養長大,拿手的是抹刀、批刀和鏝刀來塗抹水泥牆面和地板的精湛功夫,對削鉛筆應該很外行吧。
看他那雙粗厚的大手,拿著怎麼握都不順手的小刀,幾支細短鉛筆在他大掌中翻轉折騰許久。在那盞不太亮的燈泡下削鉛筆,應該比在大太陽下的工地工作,更讓他滿頭大汗。燈光照著他看起來黝黑疲憊的臉,我知道,他盡力了,而那幾隻無辜的筆,表皮雖然削得像狗啃般不順眼,但是,寫起來倒是還蠻順手。
阿爸削好鉛筆,腳踏車的輪框和車身表面上的水也大概乾了,我也必須要寫功課了。他點著潤滑油到鍊條與齒輪間隙,慢慢旋轉著踏板,滴下的油落在輪下油布上,他再用這油漬布,擦拭車輪鋼圈及鋼條,細細鋼絲及閃著油光的輪圈,每天像新車一樣,讓門口車旁的他,和在燈下寫作業的我心情一樣,有著共享點滴喜悅的夜光。
那盞曾是全家最亮燈光下的童年,阿爸歪歪斜斜的年少寄託在書桌上的孩子,希望我用那短短醜醜的鉛筆書寫他的寄託和我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