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胡正文
影片始於良多父親單獨一人的行走,他手持柺杖,上坡、下坡,一步一階慢慢的走,身旁有人輕盈跑步經過,對比於年邁緩慢。經過綠色的樹、灰色的岩壁、深邃的雲和天空,終於到了一大彎弧的天橋處,他目光望著海,沒有向海走去,止步再返回。
《橫山家之味》的日文片名「步ぃても,步ぃても」,直譯是「即使走著、走著」或「走一步、又走一步」的意思,與英文片名still walking頗為接近,貌似透露了是枝裕和參透出的人生本質──是注定帶著遺憾,也是得一直走,也只能一直走,有意無意鋪排出一個似遠又近,步行就可到達家的想念。
導演曾經自述,拍《橫山家之味》是面對自己母親逝世的療傷止痛作業,因此在撰寫劇本時捕捉許多自己母親「世俗」的樣子,寫進橫山家母親的角色,他在訪談中說:「他想要為母親做點什麼,才強烈的想要拍一部能帶給人們溫暖的電影,不是針對母親死去的經過,而是擷取母親生前那些美好的片刻。」
獨特的普通味道
故事由母女在廚房削蘿蔔的手部特寫開始,兩人一邊備料、一邊談論著烹調方法,母親對著女兒解說蘿蔔料理的方法,因為時逢長子祭日,另組家庭的兒女全家都會回來團圓。她有條不紊地調理著美食,將最普通的食材經過特別的料理手法,成為家庭「獨特的普通味道」,從她悉心準備一餐豐盛的認真神情看來,不難得知她對兒女回家的期盼與喜悅,導演以極簡單卻又極細緻的母親角色貫穿整部電影。
四十歲正待業的次子良多不安的帶著妻子和養子與父母團聚,人到中年的他,從小就不符合父母的期望,過去有哥哥接掌父親醫生的衣缽,他一直吊兒郎當的愛做什麼就做什麼,哪知哥哥為救一名國中生而溺斃。良多與父親的關係於是陷入緊張,誰知他又選擇離家赴東京作油畫復修人員,對父親來說,這不啻是雙重的打擊與遺憾。
儘管自己不夠好
嚴肅的橫山醫師面對妻子和子女顯得逞強冷漠又疏離,他順理成章的指責、平淡的說理,相對於母親溫和親切下隱藏的得理不饒人的堅持,導演讓觀影者自行品嘗橫山家表面的寧靜氛圍。你我看得見的是廚房裡準備食物的料理過程、用餐時碗筷碰撞的談笑、散步走路的閒話家常、母親在不傷人場合下揭露的外遇往事,乍看溫馨的話語,其實藏著許多年來家族心事,表達的是隱密卻恆久的家庭情感衝突與必然的疏遠與遺憾。
良多儘管深知母親走不出哥哥逝世的悲傷,儘管目睹母親事事拿著「記憶裡的」完美哥哥和自己相比,他依舊不反駁,但良多面對父親,則是毫不留情地直接回話。相較於對母親那種「儘管自己不夠好」的懊悔情感,對父親,則是「就是因為他老是覺得我沒有哥哥好」的反叛心理。
從車站到橫山家必須經過一大片緩坡長長的樓梯,才有辦法抵達,導演以海揭開序幕,再巧妙的運用上坡、下坡構建出不同的走路場景,完整訴說一個家的故事。他讓良多在行走爬坡間分別與母親談話與父親和解,度過珍貴的獨處時光,更讓這條日常的回家路徑,透過彼此陪伴,有了不同層次家的滋味與風景。
一個看似簡單平凡的故事,卻是歡笑背後隱隱的哀傷,透過靜謐的綠蔭、日常生活柴米油鹽,在小心翼翼的對話又忍不住的爭執中,捕捉當代親子傳承中細微卻又引起層層漣漪的悸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