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蘇珊玉（ 國立高雄師範大學國文系教授 ）

上邪！

我欲與君相知，長命無絕衰。

山無陵、江水為竭，

冬雷震震，夏雨雪，

天地合，乃敢與君絕！



樂府詩歌〈上邪〉以雷霆萬鈞的氣勢，展現一位女子堅定不移的愛情誓言，此詩雖短小精悍，卻運用極端的自然變異來襯托愛情的恆久不變。到了現代，〈上邪〉的影響力仍持續發展，無論是詩人改寫、流行音樂的傳唱，甚至在當代愛情觀中，都能見到它的深遠影響。

愛情的極致宣言

〈上邪〉雖只有短短數句，卻蘊含極強的抒情張力。詩人透過女子第一人稱的告白，直接向天地發誓：「山無陵，江水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與君絕！」這五個極端的自然變異，構築了一種不可能發生的條件，來映襯她對愛情至死不渝的信念。這種「以極端否定來表達極端肯定」的方式，使詩歌具有強烈的震撼力，讓讀者深深感受到愛情的決絕與狂熱。

從藝術表現來看，詩歌以節奏緊湊、句式變化多端的手法，加強了情感的強烈衝擊。詩中的排比、對比，以及短句的運用，使得詩歌的情感層層遞進，如同烈焰燃燒，不斷升騰。明代詩評家讚譽此詩為「短章中神品」，正是因為它以簡潔有力的方式，將愛情的極致表現得淋漓盡致。

從〈上邪〉到〈有所思〉

〈上邪〉的愛情誓言，若與另一首樂府詩〈有所思〉對照閱讀，會發現兩者有著極為巧妙的情感遞進。〈有所思〉的主角原本對愛情充滿期待，然而，當她發現對方變心後，情感急轉直下，從期待變成憤怒，最後甚至決絕地說出「相思與君絕！」但即便如此，詩的最後仍流露出一絲遲疑，顯示出女子內心的掙扎與不捨。

相較之下，〈上邪〉則是情感的再進化。這首詩不再猶豫，而是全然地投入愛情，願意以天地為證，表達至死不渝的決心。這兩首詩其實呈現了愛情不同的心理歷程──從迷惘、憤怒、猶豫到最終的堅定。在古代文學的背景下，這種情感轉變特別耐人尋味，也讓這兩首詩經常被並讀，以展現情感的完整曲線。

當〈上邪〉遇上現代愛情觀

〈上邪〉不僅在古代被奉為情詩經典，在現代亦被多次改編，甚至影響了流行文化。例如詩人羅智成的〈上邪曲〉，便以現代視角重新詮釋古詩，使其成為一首充滿曖昧與依戀的當代情詩。此外，流行歌曲〈當〉，亦明顯取材自〈上邪〉，其中「當山峰沒有稜角的時候」等歌詞，正是來自詩中的「山無陵」。這些改編顯示，〈上邪〉的愛情誓言雖源於古代，卻依然能夠打動現代人，並在不同時代被賦予新的意涵。

然而，當我們重新審視〈上邪〉的誓言，也不得不思考它與現代愛情觀的衝突。古代的愛情往往被視為終身不渝的承諾，而現代的愛情則更強調個體的選擇與自由。當愛情變質，是否仍應該死守承諾？還是應該學會放手？這些問題，使〈上邪〉的誓言在今天顯得既浪漫又充滿現實的矛盾。

質言之，〈上邪〉以其強烈的情感張力與藝術表現，成為千年來不朽的愛情詩篇。而它與〈有所思〉的對照，更讓我們看見愛情的曲折與蛻變。在現代，它的影響力不僅延續至詩歌與音樂，也讓我們重新思考愛情的本質與價值。愛情或許無法永恆不變，但〈上邪〉所承載的深情，卻能跨越時空，持續感動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