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AI生成
文/楊宗翰( 國立台北教育大學語文與創作學系副教授)
我乃曠野裡獨來獨往的一匹狼。
不是先知,沒有半個字的嘆息。
而恆以數聲淒厲已極之長嗥
搖撼彼空無一物之天地,
使天地戰慄如同發了瘧疾;
並颳起涼風颯颯的,颯颯颯颯的:
這就是一種過癮。
戰後台灣現代詩運動的點火者紀弦(一九一三年~二○一三年),一九三三年自蘇州美專畢業,一九四八年十一月,紀弦因時局之變離滬赴台,在台北的成功中學任教;晚年移居美國並於加州辭世,享壽一百零一歲。
現代詩壇的孤狼
作為早期由中國大陸東渡來台的詩人,覃子豪(一九一二年生)、鍾鼎文(一九一四年生)與紀弦三位各有所長,用詩筆各自寫下了屬於自己的傳奇。
紀弦一九五三年在台北創刊《現代詩》、一九五六年組織「現代派」及提倡現代主義運動,對一九五○、六○年代的台灣文學發展造成了深遠影響。
「現代派」成立時,紀弦發表「六大信條」作為文藝綱領,其中主張「新詩是橫的移植,而非縱的繼承」,固然引起文壇廣泛討論甚至激烈批判,卻也對台灣詩壇乃至整個文學界造成偌大刺激,確立了現代主義文學的趨勢與地位。
檳榔樹與狼的自喻
〈狼之獨步〉寫於一九六四年,後收入《檳榔樹丁集》。身形修長的紀弦有詩名為〈檳榔樹:我的同類〉,又多次宣稱「我愛檳榔樹,我像檳榔樹,我寫檳榔樹。」他曾將詩作結集為《檳榔樹甲集》、《檳榔樹乙集》、《檳榔樹丙集》、《檳榔樹丁集》、《檳榔樹戊集》五部,當有效法其挺直高聳、迎風不屈之意。
紀弦描述自我情志之作,喜歡援引動植物為喻,譬如檳榔樹、魚、蜥蜴。但其中最著名的,應該還是「狼」以及這首〈狼之獨步〉。
嗥,指野獸吼叫;颯颯,形容風聲。詩中第一人稱的敘述者,以脫離群居習性的一匹孤狼自喻:孤而不怨,獨而不傷,反成規,撼天地。這匹狼像是英雄般降臨世間,以長嗥代替嘆息,睥睨一切並使天地為自己的到來而戰慄。「使天地戰慄」接著是「如同發了瘧疾」,除了可令讀者印象深刻,更加彰顯出詩人這匹孤狼的威力及魅力。
全詩七行,至第六行用了六個「颯」字,有助於音響之突顯及情緒之延長。最末收束於「這就是一種過癮」,則是紀弦詩作中常見的戲謔口吻及反差手法。
戲謔中見孤傲情懷
他作詩一向樂於自嘲,從不避諱現身說法,並擅長靈活運用日常俚俗口語。
譬如這首詩〈我之出現〉:「十足的MAN。/十足的MAN。/十足的M我之出現N。/哦!一組磁性的音響。//修長的箇子,/可驕傲的修長的箇子/穿著最男性的黑色的大衣,/拿著最男性的黑色的手杖,/黑帽,/黑鞋,/黑領帶:/純男性的調子。」
詩人以豪氣及諧趣,包裹起內心深處的孤獨憂煩──紀弦這位現代主義運動的點火者,骨子裡畢竟「十足的MAN」,浸透著浪漫的風騷。
〈狼之獨步〉亦可被解讀為詩人具有「狼」的野性及奔馳山野之不羈特質,尤以狼的掠食本性,頗能代表紀弦在彼時文壇顯露出的霸氣。
這種「孤狼情結」跟「檳榔樹情結」都是一種可能的解讀方式,畢竟詩人對兩者皆深表認同。就像他在〈檳榔樹:我的同類〉中寫道:「颯颯,蕭蕭。/蕭蕭,颯颯。/我掩卷傾聽你的獨語,/而淚是徐徐地落下。」強調詩人應該「忠實地表現你自己」的紀弦,欲藉「孤狼」跟「檳榔樹」描述自我情志,自是允當妥貼。
從〈狼之獨步〉中,可以看到現代詩人「我」的形象是如此生動飽滿,敢於與眾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