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頂白姑大山前的石瀑區,也是我人生首度領略到死亡威脅的地方。圖/奇光出版提供
圖/奇光出版提供
文/董威言
缺少高山行程的標配,就應該撤退,但我當時太過自信,判斷可以用折傘和防潑水外套抵擋一陣……渾然不覺我即將為了這個決定差點付出終極的代價。
對我而言,單攻(意即在二十四小時內完成一條通常需要過夜的路線)的魅力主要在於不必請假,最適合時間有限的人。嘗試過合歡西峰和玉山主峰之後,我自認游刃有餘,信心膨脹起來,結果很快地在北大武山踢到鐵板。啟程後因為衝太猛的狀態下斷斷續續前進。一度我感覺到腿快要抽筋,只得調整步姿避免觸動到緊繃的肌肉。最後,我跟朋友掙扎著走了十三個小時,才在黑暗中返回登山口。結果初嘗登山自由的暢快感,和燃燒殆盡帶來的滿足感讓我回味不已,使我不只向朋友吹噓這一趟的非凡體驗,過不久便又開始計畫下一趟壯闊的單攻:白姑大山。
白姑大山和北大武山都不在國家公園範圍,所以可以說走就走,唯一需要申請的是入山證,但當我跟朋友到達霧社派出所時,警員卻以天氣預報不佳為由,要求我們額外簽一份切結書,證明警方已經告知風險。晚上在民宿檢查裝備的時候,我赫然發現雖然帶了雨褲,卻忘了帶防水軟殼外套。按理來說,這是高山行程的標配,沒有就應該撤退,但我當時太過自信,判斷可以用折傘和防潑水外套抵擋一陣,趕快登頂後回到車上換乾衣服就好,於是照常進行行程,渾然不覺我即將為了這個決定差點付出終極的代價。
隔天一大早,經過凡雨季必驚險的力行產業道路,再走窄碎石路到離登山口最近的「最後農家」,對於車輛或駕駛技術都是一大考驗。拖到五點半起登時,天都已經亮了。考慮到下山可能太晚,我就像在北大武山一樣勇往直前,上坡幾乎毫不休息。想不到步道上倒木數量遠比想像中多,高跨低鑽花了不少力氣,但仍然保持理想的速度,七點十五分就到了上山路程三分之一處的三錐山,算是相當不錯。中途我們鑽過大片潮溼的箭竹林,我卻當作沒看到似的直接闖過去,一下子衣服褲子都全溼了。
天氣雖尚稱晴朗,但樹林中不易晒到陽光,讓衣服更加難乾。登上白姑東南峰,我們才坐下吃點東西,但我的衣物依然全溼。就如同北大武山的經歷,一路猛衝的下場就是體能亮紅燈拖慢速度,上山路程卻只到三分之二而已。我這時才擔心繼續被箭竹沾溼有點不妙,於是穿上防潑水外套,可惜為時已晚,接下來在肌肉的連番示威抗議之下,前進的速度愈來愈慢。
登山首次萌生恐懼
奮力爬上石瀑區到山頂附近的稜線,頓時雷聲大作,午後雷陣雨立即報到,迫使我們兩人在豪雨中苦哈哈的登頂,時間是下午一點半。我見稜線上無遮蔽物,於是立刻撤到石瀑區底部,趁雨勢暫緩,我們趕緊穿上保暖衣物休息吃午餐。好笑的是,沒有帶防水外套的我,竟然帶了一件可收納的化纖保暖外套,幸好不是連保暖的準備都沒有。
雖然吃熱食和喝熱茶令我舒暢不少,但我知道終究只是杯水車薪,高山上衣物全溼的狀態下,才休息一會兒就開始發抖,迫使我腦中的警鈴大作。我望著眼前迷霧繚繞的森林和冰冷的箭竹叢,感受寒意逐漸從表皮侵蝕進四肢與軀幹,開始火速盤算現狀:我衣物全溼沒得換,雖能走但體能快要耗盡,食物與水都不足,更無過夜避難的裝備。想想三三三原則,失溫只能撐三小時,就算求援也等不了這麼久。結論愈來愈清晰,讓我第一次在登山時萌生恐懼:如果待在這裡,我會死!
頓時我的思路清晰無比,求生模式開啟,驅使我立刻起身收拾裝備,唯一的念頭是必須盡快動起來,身體才會運動發熱。夜幕低垂後,箭竹林中的路跡時常不明顯,我走一走竟突然發現沒路標了!這時我想起辣椒王的教誨:「百岳成熟路線上路標不少,只要稍稍覺得不對勁,馬上退回上一個有路標的地方重新找路。」就算回程是累人的上坡,也一定要咬牙返回上一個路標。好在路標密度夠高,不少還是成本高的反光材質,遠遠就能用頭燈照到,於是我們保持高度的行進紀律,不確定就不前進, 順利回到登山口。
值得一提的是,傍晚在司宴池經過商業隊伍的帳篷,一位大哥見我們自霧中現身,對我們說:「我們知道你們單攻,但在營地一直沒等到人,竟然這麼晚才回來,沒問題嗎?」我回答有點累,但應該可以回到登山口,他繼續說道:「辛苦了!辛苦了!我這裡有一罐沙士給你們喝,祝你們一路順風!」在如此悽慘的處境中喝到碳酸飲料,令我們兩人精神為之一振,忙不迭地感謝大哥的慷慨。
最終,我們總共走了十六小時才逃出生天。沒錯,我會用逃生來形容這一趟行程。事實上,在離開下坡段,踏上平地之後,我甚至感到胸悶、胸痛,心臟跳動有股異常感,自覺是身體負擔太大了,只好放慢腳步,在星空下散步回停車處……
(摘自《山人不上山》,奇光出版)
作者簡介
董威言
1988年生,網名城市山人,輔仁大學英國語文學系畢。愛登山,也愛寫山,但不是自然景物與行程紀錄,而是山與人的關係。作者、登山者、戶外奶爸,目前正處於育兒焦頭爛額,卻打死不退出登山界,於是積極透過親子登山和公民參與延續登山生涯的時期。歷年發表文章可見於網路專欄、報章雜誌和全國登山研討會,另著有《登一座人文的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