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凱

疫後重訪京都，下榻車站近傍的旅館，既與世界遺產東寺相距未遠，次日又正逢每月一次的弘法市集，基於時地之便，決定把握機會造訪難得的弘法市集。

八世紀末，桓武天皇遷都，開啟日本平安時代的序幕。天皇起用曾經赴唐研習密教、天台的空海、最澄兩位大師來改革佛教。與此同時，羅城門的兩側，則建起了賦予護國安民任務的東寺與西寺。又稱為「教王護國寺」的東寺，日後由嵯峨天皇御賜給弘法大師空海，空海將東寺從兼習各宗，改造為專修真言宗的道場，儘管千百年政局更替，仍不減損朝廷與武家政權對東寺與弘法大師的尊崇。

西元八三五年三月二十一日，空海大師圓寂，此後「二十一日」成為東寺重要的「緣日」（傳統上是指與神佛結緣的日子，寺院通常會在這天會舉辦法會）。每年的空海大師冥旦，寺方會讓信眾在御影堂參拜空海大師坐像，也就是所謂的「御影供」儀式。進入鎌倉、室町時代，「御影供」演變為每月二十一日舉辦的固定行事，從而帶動儀式期間信眾飲食與休憩需求。

訪弘法市集當天，正逢細雨連綿、風冷料峭的春日，循著東寺道走向剛開業未幾的集市，慶賀門外已見有在地市民與外國遊客，冒雨持續湧入。十五世紀初，以一份茶水販售一文錢，稱之為「一服一錢」的茶水攤位，被後世認為是東寺弘法市集的濫觴。

作為東寺正門的南大門，就是古時「一服一錢」設攤的地點。如今的門簷下，擺設的碗碟杯具、棕製刷具與掃帚攤位，不斷有市民佇足選購；而器物攤位後方，手沖咖啡飄散出誘人香味，攤商設置的簡易座位，在陰雨的市集日成了攬客的利基，吸引不少品嘗咖啡兼避雨的遊客。

江戶時代，京都出身的秋里籬島，在其所編著的《都林泉名勝圖會》中，收錄了「東寺門前的風景」一圖，便描繪了江戶中後期的御影供當日，東寺門前設攤與遊客往來不絕的熱鬧情景，從圖像裡約略可知，江戶時期，訪市的人群已相當多元，不分士庶僧俗，像是佩刀的武士、穿著袈裟的僧侶，更隨處可見女性的身影。

陰雨天的溼冷與撐傘的不便，並未影響弘法市集，人群在露天攤位間遊逛或選購。攤商售賣內容，食品無論生鮮、漬物、乾貨，器物雜貨無論新舊，從生活日用到品味商品，豐富多樣，且物美價廉。歐美面孔的外國遊客，手持相機在雨中捕捉片隅即景，對骨董攤商擺設的日式刀劍、鎧甲等懷舊器物，視線中泛著新奇；操著京都腔的市民，在與攤商的交談間，採買著穿衣吃飯的日常。

弘法市集經過千百年的推移，發展為迄今所見豐富多樣的規模。千年古都一路走來，如今已是作為國際性的觀光都市，帶動更多來自世界各地的訪客走入弘法市集，既領略古都的宗教與文化底蘊，亦融入市集之於在地民眾的生活。而海外遊客的參與，亦為東寺及其留下的歷史遺產，輸入了新生的活力。

對照百年前的扉頁，與如今憑藉時地機緣，所親歷的弘法市集，理解市集已從濃厚的宗教儀式中脫卻，逐漸走入庶民生活的一隅，及至蛻變為國際知名古寺市集，古往今來時空的連線，對古都邁向現代轉型的歷程，又增添了更為深刻的體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