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陳牧雨

秋天是個忙碌的季節，農人們開始忙著收割，候鳥開始忙著往相對暖和的地方遷徙。人字形的雁群，常常在你不經意的時候劃過空中，偶爾也會傳來幾聲雁群的噪叫，但如果是急切淒厲的，那就一定是離群迷路的孤雁。

秋天也是動物求偶的季節，公羊角相互之間深沉的碰撞，公鹿們搶奪配偶的鬥爭聲，這些都是秋天所獨有的聲響。大部分的動物，也都忙著趁寒冬未到前儲藏食物，以備過冬；另外也有一些拚命食補，好在體內儲存大量脂肪準備冬眠。

昆蟲的鳴叫，往往也以秋季為烈，而其中最具代表性的蟲鳴則非「促織」莫屬。促織啼聲有如蟬噪，聲大且銳，彷彿在催促人們，趁著冬寒未到趕緊織布準備過冬。事實上，促織有許多不同的別名，「紡織娘」、「絡緯」都跟織布有關，另外還有與織布無關的「螽斯」、「蛩」等。

夏日逐漸遠離，寒意日益凜冽，秋天的聲響也逐漸淒厲，北周庾信說：「樹樹秋聲，山山寒色。」唐代詩人劉禹錫〈登清暉樓〉詩也有這樣的句子：「潯陽江色潮添滿，彭蠡秋聲雁送來。」

至於為世人所熟知的「秋風秋雨愁煞人」，原是出自陶宗亮〈秋暮遣懷〉一詩，被一代俠女秋瑾引用之後，很多人都誤以為是秋瑾的原作。但不論如何，秋風呼嘯、秋雨打篷，都為秋的喧囂增添了許多柴火。

或許文人對於四季的更迭，尤其秋天所呈現出來的蕭瑟特別敏感吧？宋朝大文豪歐陽修還為秋天的聲響特別寫了一篇〈秋聲賦〉，內容描述，有一天歐陽修在秋夜裡讀書，突然聽到外面傳來奇怪的聲音，讓人有點毛骨悚然。

聲音一開始是淅淅瀝瀝、肅肅瑟瑟，像風雨驟至波濤洶湧；有時候又如金屬相互撞擊，狂亂爆烈；有時候又像銜枚禁聲的兵士，安安靜靜急速前進，雖聽不到人聲，但卻可以感覺到人馬急速往前行走的窸窣聲。

於是，歐陽修請書僮到外面查看。結果書僮回報說：星月皎潔、明河在天，四下沒有人聲，只有迴響在樹木之間的風聲。歐陽修嘆了一口氣說：唉！這就是秋天的聲音，可是秋聲為什麼會這麼奇怪呢？

歐陽修想了想，開始對秋天做註解。比如說，秋容有時色彩慘淡，有時容貌清明，有時寒風刺骨，有時天地蕭條，有時山川寂寥，所以聲音才會淒淒切切，呼號憤發。草遇到秋風就會變色，木遇到秋風就會落葉。

再者，秋天是收割的季節，也是用兵用刑的季節，所以秋天既主悲傷同時也主殺戮，甚至在音樂的表現上也是如此。不過，如果真正參透了天地事理，任何東西過剩則當殺，否則一但氾濫成災，就會造成更大的禍害。所以殺戮本身，有時候也並非全然是禍害。

再往更深層想，草木本無情，而人卻不是。人自許是萬物之靈，時常煩惱一些非能力所及的事情，也常常擔心自己智慧所無法理解的事物，終致身心俱疲，痛苦不堪。而這些，應該都是自己胡思亂想的結果，或許根本無關乎秋聲。

歐陽修就這樣嘮嘮叨叨了許久，後來發現書僮都沒反應，而且居然垂頭睡著了。這時只有四壁的蟲聲，好像在為歐陽修嘆息。

我想歐陽修要說的是，煩惱皆由心生。如果能像書僮那樣，思慮單純，不想一些超乎自己能力之外的事務，自然就能隨遇而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