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宋玉澄
長大離巢後,仍然經常回家;不論多晚或飢餓,也要連趕幾趟車,由台北返回南部的老家。心裡念著:要回家吃飯,要吃媽媽的味道。
不是沒錢,也不是外面餐館不好。但在老家昏暗的廚房裡,圍在媽媽身旁,看她下一碗簡單的湯麵或炒一盤炒飯;更重要的是,媽媽會坐在對面,靜靜的陪伴,每次都如此。這中間媽媽也會問些我的近況,身體、工作、感情……我口中含著食物,胡亂不清的回答。或許是食物讓人胃飽,或許是媽媽給的無形安定,更或許自童年就留存對母親的信賴,母子兩人對坐談天的情景,就讓人有種超乎平常的寧靜、安定與飽滿,那種說不出清楚的感受,或許就是所謂的幸福吧。
媽媽是遵從三從四德的女子,由大陸來台,沒見過她未婚時在家從父的樣子,但卻見識了她一切以夫為天的身影;再來就是對長大的孩子,說話永遠吐納適度,像她的廚藝,多一分太鹹、少一點太淡,總是拿捏剛好、怡人。
從未聽過媽媽訴苦,說日子難過,說子孫眾多,更別說父親極難侍候。但有一次,媽媽在餐桌前,淡淡的說,父親一天三餐,就算一年只有三百六十天,也要準備、料理上千次的餐食。媽媽說的雲淡風輕,但卻像颶風颳向我平靜的心湖,湧起一陣心酸!
是媽媽老了,是媽媽累了,甚至是病了。怎麼以前沒有發現媽媽滿頭白髮及一臉皺紋,更沒有發現媽媽一向是把身子靠在料理台邊,兩隻手肘早已磨成漆黑;嚴重的糖尿病,讓媽媽的雙手麻痹得不怕熱也不知冷,像雙鐵掌;只是鐵掌也有被菜刀割傷的時候,不覺得疼痛,直到鮮血淌滿了案板,才知道受傷。
這一輩子,都未聽過媽媽喊苦、說痛!直到媽媽最後在救護車上,才吐出她的真話:「痛!痛!痛!」三次,聲音很輕很小,卻又深又長的留在心底。身故後的媽媽,並沒有走遠;每逢除夕的團圓飯,我仍會在餐桌上留兩個空位,擺上碗筷,留給爸媽;那是慣例。
「開動了!」我夾一口菜,送到媽媽的碗裡;想問媽媽滋味如何?是否得到您的真傳,孫子也吃了一口,竟脫口說:「啊!有奶奶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