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陳復

翁翊軒同學曾因精神疾病導致嚴重社交問題，與社會剝離開來，自己屏蔽掉對外界的感官，我行我素了好一陣子，記得在那段時間，翊軒常與花草聊天，甚至養成自言自語的習慣。因為與外界隔絕，他並沒有被那些情緒壓垮，但也失去被他人接受的機會，所幸及時的藥物治療讓疾病緩解了，看起來翊軒變成一個看不出問題的「正常人」，但只有他知道自己依然是活在自己的世界中。

升高中前暑假的一個平靜假日，三場夢徹底打破翊軒的內心世界。第一天，他夢到自己與同學被搶匪綁成一排在下水道逐一審訊，坐在最外邊的翊軒手裡藏著一把刀，似乎能做些什麼幫助大家，然而前面的同學一個個被穿刺的畫面，讓翊軒按捺不住內心的恐懼，轉身便往外跑，路上經過警察局都沒敢進去報警。驀然驚醒時，翊軒與自己說，同學只是同學，那是外人，這樣做是正確的選擇，畢竟生命更重要。

第二天，夢裡受到威脅的對象是家人，翊軒依舊有著種選擇，翊軒最終竟然還是轉身逃跑，但他的身心彷彿不斷破碎，那是翊軒最重要的家人，他問自己怎麼就選擇逃跑呢？雖然是一場夢，翊軒卻無法接受自己的選擇，照著鏡子，彷彿看到了最醜陋的嘴臉。

第三天，夢裡的翊軒是一頭待宰的牛，在自動輸送帶上被推向死亡，在送入黑色簾子前，時間變得無比漫長，無比漫長……

夢中，翊軒只剩這些問題在腦海中盤旋：我的生命真有捨棄一切來換取的價值嗎？如果有，那我為何如此冰冷無情，表現得毫無人性？進入黑簾的一瞬間，翊軒感受到自己的存在不斷縮小，思緒渙散，最後什麼都沒留下，醒來腦袋空白了很久。這大概就是認知到死亡臨來的樣子吧？翊軒自問自答。夢裡的問題自此被烙印進翊軒的生命中反覆的詰問，這是翊軒開始有哲學意識的來由。

翊軒念嘉義高中時加入八極拳社團，卻沒有任何實戰，這讓翊軒相當著急，因為他渴望獲得真正的果敢。翊軒大膽問老師這個問題，老師只是說道：「年輕時我同樣這樣，後來才明白，勇敢不長在拳腳上。」老師繼續說，人面對的問題不會只用拳腳解決，很多問題拳腳都無用武之地，習武之人真正要養的是心的強大，心堅強了，氣勢自然巍峨，氣勢厚實，言行舉止自然就果敢無畏。

於是翊軒每天下課，就固定到練習場冥想並打套路，過程中除了呼吸與動作不做他想，一開始內心的喧囂無法遏止，最後在一句「與萬化冥合」的念訣中平靜下來，久而久之，翊軒長年在心裡自言自語的習慣改善了，連帶著話語都不再瑣碎。三年裡，翊軒從八極拳習得靜的能量，學會了先看，先聽，先想，不急著做出有缺陷的行動與情緒，開始真正能直面負能量，並有效地解決。

念東華大學縱谷跨域書院後，翊軒選擇藉由練自由博擊，來鍛鍊與思考果敢，直到現在，他心中還是不時有「死亡臨來」的夢境出現，雖依舊恐懼，但不至於立刻放棄身邊所有，甚至能直面恐懼，並從中反覆試探所謂「重要的價值」究竟是什麼。直至真有一天，他不得不面對真正令人為難的死亡，或只是跟自己的孤獨共處，他相信自己都能坦然而堅定的面對，做出無悔的選擇。

（本文作者為國立宜蘭大學博雅學部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