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椹野道流 譯／劉淳

這是許久以前的事。

我曾經和年過八十的外婆兩個人一起去倫敦旅行。

事情的開端，是過年親戚們在外婆家聚會時，長輩們一直要我說說在英國留學時的回憶。雖然是一年一度的聚會，但每個人都已經說完自己的近況，親戚們沒有共通話題，大家都無聊得很。

大家問什麼我就說什麼，聊著聊著，外婆突然說了一句：「這輩子只要一次就好，我想去英國，想來一趟公主般的旅行。」

我記得，舅舅們聽到這句話之後說，旅費由他們支出，希望我能帶外婆去英國玩一趟。

接下艱鉅的任務

高齡長者總有些不好相處的地方，外婆也是典型的「自尊心強，又麻煩的老年人」，而且當時她已經罹患失智症，母親和阿姨都知道外婆很難應付，因此極力反對。她們反對的理由是，萬一外婆在國外身體不適就麻煩了。但現在回想起來，母親與阿姨一定是擔心我必須一個人照顧外婆，怕我會吃不消。

但當時的我年輕氣盛，天不怕地不怕，又有點貪小便宜的心態，想到可以用別人的錢去英國玩，一口就答應了。

外婆高興得不得了，對外大聲宣布：「我要去英國玩了！」

搭乘日本本地航空公司的頭等艙、住宿位於倫敦市中心的五星級飯店、安排了許多外婆會喜歡的活動。外婆還吩咐我，一定要帶她去一流的百貨公司購物、享用最棒的晚餐，看很多能向朋友們炫耀的好東西。到了此刻，我才發現自己接下極為艱鉅的任務，但這時後悔已來不及了。

客機的頭等艙座席，是讓作家也只說得出簡單詞彙的神奇空間。或許是因為外婆睡著了，空服員覺得我會無聊，便親切地詢問我：「您有沒有需要什麼？要不要看部電影？」

我心想絕不能錯過這個大好機會，於是鼓起勇氣問：「如果妳有時間，可不可以教我怎麼服務別人？」

我告訴她：接下來，我就得在倫敦一個人照顧外婆了，我很緊張，也很擔心。

空服員笑著回答：「在抵達倫敦之前，照顧兩位就是我的工作，我很樂意為您服務。」她的笑容和回應就像服務精神的象徵。接下來的幾個小時，為了不吵醒外婆，她利用其他空著的座位，毫無保留地教導我專業的服務技術。

這些技術包括：高齡的乘客有哪些需要注意的地方、該在什麼時候開口協助、具體該做的照護工作，還有緩解緊張與壓力的說話方式。

小心傷了自尊心

空服員教完我各種技巧之後，她看著我的眼睛，以沉穩的聲音說：「重要的不是察覺您的外婆做不到哪些事，而是掌握她自己能夠做到哪些事。有些事也許她可以自己做到，只是比較花時間，若是您太早就認定她做不到而插手，或是一件一件去數落她做不到的事，結果只會傷了她的自尊心。」

這幾句話對我來說是極為寶貴的金玉良言，我在內心將它裱框掛於牆上，不僅是這次旅行期間，後來我以醫師身分和長輩接觸，還有現在我與自己老年的父母相處時，都將這段話銘記在心。

「您學這麼多，一定也累了吧。」空服員送冰淇淋來給我。對我而言，這是人生頭一遭，應該也是最後一次在頭等艙上課。這是一段既充實、又有趣，非常舒適的體驗。

直到現在，我依然對那位空服員懷抱深深的謝意。感謝這家航空公司雇用了她，僅僅因為這一點，我這一生都會對他們報予愛與敬意。

她永遠都是我尊敬的人生導師之一。

（本文摘自大塊文化出版《帶外婆公主去倫敦！》一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