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宋滌姬

三國時期，蜀漢丞相諸葛亮在現今成都的一座橋上，設宴餞別即將出使東吳的費禕。費禕說道：「萬里之路，始於此橋。」這座橋因此被稱為「萬里橋」。五百多年後，詩人杜甫因安史之亂，客居四川，在友人幫助下，棲身萬里橋西的「草堂」。〈狂夫〉詩裡提到草堂的情形：



萬里橋西一草堂，

百花潭水即滄浪。

風含翠篠娟娟淨，

雨裛紅蕖冉冉香。

厚祿故人書斷絕，

恆飢稚子色淒涼。

欲填溝壑唯疏放，

自笑狂夫老更狂。



首聯點明草堂的位置，就在萬里橋西邊，百花潭的旁邊。頷聯呈現一幅斜風細雨的美景：微風吹拂，枝葉柔美的翠竹更為明淨；雨水澆潤，嬌豔的紅荷散出陣陣清香。然而句首的「風」、「雨」才是直面的實景，因此頸聯詩風一轉，道出「書信斷」、「稚子飢」的處境。末聯表達現實的嚴酷，將面臨死於路旁無人收葬「填溝壑」的淒涼。

然而，詩人卻採「疏放」的心態，用「笑」來面對，以「狂夫」自居。雖然生活困頓，有志難伸，精神上卻狂放不受拘束，如頷聯所表現的，即使面對風雨，眼中依然有美好的「翠篠」、「紅蕖」相伴。

雖然「厚祿故人書斷絕」，但杜甫在草堂期間，也結交了幾位知己，高適就是其中一位。高適曾寫下〈人日寄杜二拾遺〉：



人日題詩寄草堂，

遙憐故人思故鄉。

柳條弄色不忍見，

梅花滿枝空斷腸。

身在南蕃無所預，

心懷百憂復千慮。

今年人日空相憶，

明年人日知何處？

一臥東山三十春，

豈知書劍老風塵。

龍鍾還忝二千石，

愧爾東西南北人。



此詩大致以四句為一段，分成三個段落。前四句寫二人的友誼。首句點明地點在草堂，時間在「人日」，即農曆正月初七。

相傳女媧造物，順序造出了雞狗豬羊牛馬，第七天造人，初七為人的生日，稱為「人日」。清朝王禮《台灣縣志》：「七日為『人日』之期，俗謂『七元』是也。以雜蔬和羹祀先禮神，名曰『七寶羹』。」

「遙憐故人思故鄉」，不只是思念對方，還能設身處地設想杜甫「思故鄉」的心情，並且和杜甫一起思故鄉，二人心靈相通，神魂相照。這種思鄉、思人的情緒，使得高適面對滿園春色竟至「不忍見」、「空斷腸」。

中間四句寫高適進入官場卻沒有實權的現狀，末四句是詩人自我的反省。追悔虛度光陰三十載，等到年歲已長才想要報效國家，看到才華洋溢的友人兩袖清風，自身沒有作為卻領國家俸祿，怎不心懷愧疚？句末「東西南北人」代指杜甫四處飄泊的境遇。此詩的首尾都用「人」字，象徵友誼循環迴繞，永不停歇。

高適辭世後，杜甫在哀痛中作〈追酬高蜀州人日見寄〉。前四句寫道：「自蒙蜀州人日作，不意清詩久零落。今晨散帙眼忽開，迸淚幽吟事如昨。」故人已渺，情誼仍在紙上流淌，怎不讓人「迸淚幽吟」呢？

清朝何紹基在成都任職期間，曾於正月初七到草堂一遊，留下對聯：「錦水春風公占卻，草堂人日我歸來」。此後，四川就有「人日遊草堂，新春讀杜詩」的習俗。

生活在四川以外的讀者，可以「人日神遊草堂，新春吟讀杜詩」，與詩聖隔空交流，再佐以七寶羹來增加氣氛，豈不美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