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潘煊

香氣是充滿可讀性的，《三個深呼吸》作者鄭育慧，既是長期服務於台灣東部醫院的臨床芳療師，也是大型文學獎散文及新詩的獲獎者。在這本書中，讀者經由她具足穿透力的文字，可以閱讀到多層面的氣息，包括：植物精油蘊涵的力量、芳療師綠色照護帶來的支持與陪伴、以及芳療對象觸動人心的生命故事。

芳香是種無形的縫補

就像一個芳療的啟動儀式，當作者搓暖掌心的精油，將芬芳的雙手放到老人家或病人或任何一位受作者的鼻子前，她就會輕聲叮嚀：「三個深呼吸」。

在作者筆下，環抱人們的香氣一如「縫補者」的角色，不論芳療現場是醫院、偏鄉、避難收容中心或充滿鮮活生命力的原住民部落，植物精油透過她的按摩手法，都帶著敬愛去和飽受體膚之苦的長者、頓失至親的傷痛者、病患、家庭照顧者的身體對話，縫補了一個個疲累、破損的身心痛處。

比如她寫一位動了32次刀的阿嬤，「我輕輕撫觸她布滿多道傷疤的的腰背，首次明瞭到原來人的身體可以像是被貼了好多塊補丁，活似有靈魂的拼布娃娃。當我撫滑過這個彷彿拼湊起來的身軀，觸覺讓破碎的肌膚有了延續，她側身瞇眼，天真得像隻撒嬌的小貓。」

「呼吸」是關鍵字，芳香唯有與呼吸共振，價值才真正成立。作者很鮮明地形容她的體會：「各種植物精油與人的呼吸交織流動的氣息中，肌膚的撫觸、零碎的語言，像是某種無形的縫補，和拼湊。」

透過芳療讀身體歷史

作者擁有優秀的文字功力，對於芳療現場的老病死苦，她有清澈的體悟，敍寫處處可見詩的質地。

在〈刺青〉一篇中，作者述及一位手背有模糊刺青、92歲的老爺爺。令人好奇的刺青，紋在當時身處南韓、20歲青年的手背上，「聽起來，這些年少的軍人們被派到異鄉打仗，遇上一位屬於敵對陣營卻願意協助他們來台灣的美國軍官，軍官為他們刺青，而他們活了下來，抵達台灣，70年後，爺爺已順利建立自己綿延的家族。」

這個走過烽火歷史的身體已逾90歲，手和雙腳都有嚴重的水腫，作者用複方按摩油「自由流動」推撫之後，腳部明顯縮小了二分之一。雖然對於高齡者這可能只是短暫的症狀舒緩，然而，作者認為，芳療透過雙手表現出來的，「是一份『心念』，一份想好好對待眼前這個人的心念；透過撫觸、經由肌膚，滲入內在屬於靈魂的空間。」

「喚醒覺知」的過程

在作者的文字舖展下，這本書既像哀傷沉重的人間，也是生生不息的野地。就如月的陰晴圓缺，人的旦夕禍福總難免發生。〈天使草〉文中青春芳華的女孩，因脊髓損傷而乘坐輪椅，在芳療現場心緒滿溢，幾乎要哭出來。

直面生命的種種苦難，作者自歎身為芳療師，能提供的只是溫暖的支持和陪伴。「就像進入野地，不打擾、不強行照亮，不去強迫痛苦的部分趕快好起來，也不企圖去抹滅陰影的存在。」

她為女孩挑選的按摩油「水月」，含有歐白芷根，傳說在15世紀的歐洲保護人們免於傳染病威脅，因此歐白芷的屬名便以希臘文的「大天使」命名。作者以其敏銳的感受力寫道：「我好像聞到現場的每位會員、每位照顧者，身上都飄散出歐白芷根的氣息，那是強韌的意念──想要好好守護珍愛之人的堅定意念。」每株歐白芷，都被相信是降生土地的天使；每個人，也都可以成為他人的天使歐白芷。

對於芳療師與受作者來說，按摩，是一連串「喚醒覺知」的過程；而對讀者來說，閱讀植物精油與芳療一如心靈按摩，是對香氣、對人、對己更深邃地「喚醒覺知」的過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