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吳鈞堯
暑假的清晨,我有大人的威風,我要去打工了。在那之前,媽媽看到我說電話,「有閒講電話,沒有閒賺錢……」爸爸見我翹二郎腿坐客廳,隨口會說去買醬油、去把菜葉洗一洗。
媽媽的成衣廠常加班,爸爸挑磚扛水泥,回家還得煮飯,幫忙洗菜天經地義,但數落愈多抗拒愈深。打工處是鞋廠,八○年代台灣經濟起飛,磚房、瓦房、鐵皮屋都扮演翅膀。簡陋平房中,每位師傅專司某一個皮鞋部位,版型、皮件加工,前頭有一台對應的機器,像與各自的拳靶練功,簍子即將滿出前,我被叫喚,幫忙舉起傾倒。
當小弟被差被遣,一點也不生氣,果然,自己的孩子得給別人教才行。還有一個欣喜的原因是媽媽幫我買了手表,她的成衣廠按件計酬,心想我做多少工時,得自己暗暗記錄,不要被拐騙了。
除了打工原因,學生沒有手表難以估量考試,但一只表七、八百台幣,媽媽得費時數天、拆檢數千衣件,難怪一再拖延,而且媽媽說得有理,「反正知道或不知道,時間都會過去的。」手表購得不易,每回洗手都會擱置一旁,我被招呼幫忙拿碗,準備吃麵線,心想今天下午好早吃點心,是什麼時間了呢?手腕上空空如也,想起剛剛洗手後沒有戴上,火急進浴室。表已經不見了,我本來不是張揚的人,這會兒也急得嚷嚷,「有誰看到我的手表?」
師傅們抬頭看我一眼,繼續作業,只有一名師傅起身查看浴室,「沒有看到,會不會放家裡了?」
忘記掉了表有沒有被罵一頓,但記得師傅巡視浴室,彷彿縱火犯重回現場。我把工作做滿,直到賺足錢另買一只,那段時間,我成為徒勞無功的跟蹤者,並沒有在他的手腕上看到我的表,他也知道我看著,會低頭看一眼手表,抬頭微笑,為我報上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