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吳鈞堯
吳班長卸任不當班長了,可精神、氣度,班長無疑。我們住同一棟公寓三、四樓,他上下學遇見我爸媽,伯父伯母喊得熱切,我一旁低低下樓,連再見都沒有跟爸媽說。媽媽言必稱吳班長、吳班長,要我看齊,我們同姓,但彼吳、此吳天壤之別。
吳班長讓我見識少年間的城鄉差距。他頭型與下巴都渾圓,咧嘴笑開牙齒帶光,隱然黃埔軍魂上身,出身公務人員世家,咬音標準,混在連國語都沒能說好的同學堆裡,更顯氣宇軒昂。
吳班長會幫忙學藝股長發放作業,喊名字的氣勢,雷同部隊點名。為了響應行政院長孫運璿號召的愛國自強活動,他用塑膠袋拎著一個肥大撲滿,我們比肩而行上學時,他婉拒幫忙,不停交換左右手,直到爬了幾層樓,把肥大豬公擺上課桌。
連導師看見也哇哇讚嘆。豬公撲滿沒有在肚腹設計開口,要取出銅板只能剖開。吳班長持美工刀,主持祭祀般,從投幣的隙縫割開,到了半個拳頭大小,嘩嘩嘩地倒進袋子裡,一塊、五元不等,算一算千餘元。
吳班長剖豬公成為佳話,上了地方新聞,放學後吃晚餐,換我言必稱吳班長,人家爸媽給了好多零用錢。媽媽聽得傻眼,在腦裡換算,她得處理多少成衣檢片才有一千塊。
吳班長果不其然,國中畢業後報考軍校,幾次放假回家偶遇,體魄更壯,著草綠制服英挺無比。吳班長從軍後,媽媽反而不再言必稱吳班長,有時候我主動提起了,媽媽反而說,「聽說他受訓時,一度吐血,怕是肺部出了問題……」
媽媽擔心吳班長成為領頭羊,把她的兒子帶進軍校。我瞞住沒說的是,我也撙節好幾天早餐,默默捐了些錢,跟默默的大眾一樣,沒能上得了新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