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吳鈞堯

他坐著，也比他人高半個身子，所以我被人事官帶著，拜訪負責收發業務的劉某時，依稀撞上一座山，「以後他就是你的徒弟了。」人事官丟下話回頭辦理自己事務。

劉某寫一手好字，他的工作在謄寫連隊以及營部往上或往下呈交的公文，鄭重蓋上關防。他讓我坐在旁邊，隨手指著報紙新聞，讓我抄錄。我的字跡不好看，但不至於歪七扭八，可能是劉某勉強接受的原因。或者對於徒弟是誰，也沒有置喙餘地，只能接受人事命令。我能讀出他的無奈，我是他期待良久、卻大失所望的那個人。

如果布幔一直不揭開該有多好，他就可以一直期待，然而，他快退伍了。

他未必樂意當我師傅，我何嘗願意當他徒弟，我剛從一場職務角逐戰中鎩羽歸來，渾身是傷。兩個心口帶傷的人，應對方式只能無比客氣。

他依然盡到義務，詳實說明公文辦理事項，帶我認識各款事業承辦人，每到一處拜訪必說，「這是我徒弟……」「收發」從字義上解，本就側重效率，所以他常小快步，一座奔跑的山。他叮囑每一天下午五點，記得抽屜上鎖，怕我不知道怎麼動作似的，抽拔鑰匙，插入鑰匙孔，快速轉動兩圈。後來，鑰匙到我手上了，我總想起他上鎖的模樣。

我們服役時間的重疊只有幾個星期，仍有機會一起聚餐、打棒球以及操練，他依然跟第一回見面的人說，「這是我徒弟。」師徒倆一起吃飯、跑事務，外人看來不禁欣羨，但直到他退伍前，都是他不斷說著「這是我徒弟」，我卻未曾開口尊稱他一聲「師傅」。

很可能他已經接受我了，而是我始終跟不上一手好字，以及他走路的速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