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田運良
想出去走走。人生無意地瘀青了一大塊,不免忽忽想起那段瀕危的關鍵時刻,硬闖撞來的嚴癌重擊,幾乎掠倒我壯偉的整輩子。驚恐那時都還求援無助而惴惴惶懼,蜿蜒刀痕便逕在臉上烙疤作了刺青印記,就如畫歸疆線國界之堅壁分野,生死到此血淋淋一條紅線,時時警示著千萬別再錯踩誤闖。此後艱難抗戰半載有餘,幸而稍癒返回人間日常,總仍關在仄室養療著身傷心殤,長久沉淪著廢著……幾次蠢蠢起心動念,漸次聚成積極欲往的起而行,想出去走走。
所以,拾起陽光,出去走走。猥瑣離開索居的一方疆國,強忍住不留戀不回頭,踱開方步往蔚藍、向盎綠尋另片天地,即使霧漫遠山時濃時淡、雨灑疏林時有時無,嚴冬盛夏也風和日麗,屢屢演繹其中春秋美事。與行程緩慢一起等夜色烘乾月光、一起擁寒風燉暖鄉愁、一起迎曦曙煮沸冀望,獨自跛行到山那邊沒有店招的客棧落腳,點菜單上沒有的粗茶淡飯,住沒有裝潢擺設的深居簡從,回歸最初最始之樸雅素。生命就安放在旅程倥傯中,我幾乎可以看見自己無以名狀的孤寂獨寞,似游絲在空間穿梭,不時沒入肉軀又從靈魂竄出去,偷光大部分喜樂悲愁,偶爾驟然跌落心情駁坎,也再奮力爬起站上懸崖,那反覆昇落高下正是最為真誠的體識醒悟。
所以,拾起文學,出去走走。始終認為書寫是唯一救贖,每一落筆都是當下文本,有血有肉有恨有愛,風格聲腔筆觸均獨特到比命盤更準確地參透,援就書寫認定宿命也新創格局,藉以延伸視界、聽聞、思考,每每的沉殿累積化作令之驚豔悸動的款步寫來,文與質、虛與實、內與外、曲與直,對仗出的並不只是春華若繁,更是大智若愚。之於文學的提起筆寫下字,將自己定位為報路者、伴跑者、提醒者或鼓掌者,報人生路的下一迂迴彎轉、伴跑下一首詩的意象奔馳、提醒下一篇文的入筆坎坷、鼓掌賀慶下一部書的竣工落成,為文學勉力推波助瀾至可能的極致。
所以,拾起佛緣,出去走走。離佛甚遠也無緣結,且以此虔誠初心實踐生命喜捨,佛緣深淺時藏時顯,一定是隱喻著曠世遞傳的燭盞薪火、一定是諭示了轉識成智的淨土指引、也一定是我己無悔無恨於汲汲追索的永生價值。勇於出行致遠,乃至彼岸抵達之禪悟化現,行者如我能舉燈引路而入潛更清明的禪修度化,更能因此得或一或多之觸動而常時相應內證,佛是我、我也是佛。
出去走走,眼下繁盛萬家燈火,折射人間百態模樣,卻只見得一世依舊如千劫之前的我己默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