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出谷司馬
照相機的發明是很晚近的事情,約莫在十九世紀初期出現的第一台相機,不但機體龐大,器材也是相當笨重不易攜帶,與我們現在人手一機、兩三個鏡頭鑲嵌其上的手機相機相比,還真是不能同日而語。加上早期的底片不是現在還買得到的膠卷,而是厚重的玻璃底片,靠著在玻璃塗上感光劑成像,這種底片要是不小心摔到可就沒辦法再拍了。
玻璃底片的重量也讓我們理解到,為什麼早期的民族學家進行田野調查時都得僱人幫忙,其中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得背著這些厚重玻璃底片的緣故。
但即使不方便攜帶,當照相機被帶進了中國,自然成為一種「文明」與「進步」的象徵。不過,一般人民對照相除了感到好奇外,多半還帶著幾分的恐懼;很多人認為,相機之所以可以留下影像,是因為它把人的「魂魄」給攝了進去,所以被拍了照片的人,魂魄就會進到相機裡。
一九二九年前往川西的黎光明,當時是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派去進行民族調查的調查員。黎光明曾邀當地的土官之子曲丁波來照相,但即便黎光明已經解釋了拍照是很安全的事,曲丁波嘴上說不怕,但是怎麼樣也不肯來拍照;最後甚至下了「戒嚴令」,叫他的弟妹們遠離照相機,只要看到黎光明把相機拿出來,這些寨民就一哄而散。隔天,曲丁波的父親土官但真王吉同意拍照,還吩咐家人們盛裝打扮,但拍照前跟曲丁波在屋內聊了一會兒,出來就說:「他們怕照相!我不怕,只照我一個人吧!」
這些對拍照感到恐懼的人認為,被拍了照魂魄就會被收到「禁罐」裡,這個概念大概就跟《西遊記》中金角銀角的紅葫蘆一樣。
同樣的事情也發生在方國瑜身上。方國瑜於一九三○年代任教於雲南大學時,曾造訪位於雲南西邊的裸黑山一帶,這裡的居民主要是拉祜族(當時稱為裸黑)。方國瑜在村寨頭目的陪同下參觀了村寨後,便提出了要召集寨民攝影的要求,同樣地,大家也是躲的躲、逃的逃,叫了半天也沒人敢來拍照。幸而頭目頗為明理,幫著方國瑜向寨民解釋拍照無害,才說服了幾個人前來。
倒是在村寨中基督教堂服務的傳道人妻子,對拍照並無恐懼感,還特地回到家中換了族服,然後拉了幾個寨中的婦女一同拍攝。可見,曾與外國傳教士接觸過的本地傳道人,對於拍照已是習以為常了。
我們常在這些一九三○至四○年代拍攝的照片與影片中看到,每當鏡頭閃過這些少數民族,他們多半都會感到緊張,甚至還會感受到他們想要避開的那種恐懼。然而時至今日,拍照早已是稀鬆平常的事,當我們在田野調查中想要拍照時,他們的臉上總是堆滿了笑容;黎光明與方國瑜當時所面對的驚恐,已經不復存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