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吳鈞堯
被吵醒那天,以為大雨淋漓,轟轟作響鑽進窗隙,可天光微亮,縱有窗簾遮掩,仍洩漏這是一個好天氣。果然天好,再開一小縫窗聽仔細,惱人清眠的竟是蟬聲。像被小孩拉著下床陪伴玩遊戲,起床氣也消了。
我的長篇小說《孿生》中,蟬被我引申為陰陽兩界使者,牠的咧咧聲可以承載思念,這與蟬蟄伏多年才得羽化有關,不僅神祕也具備神性,還一個淵藪是我對蟬懷著深深愧疚。
一九九三年偕朋友上北京。王府井大街燈影飄搖,小吃一道道,眼撩亂、心慌忙。朋友看到炸蠍子,又好奇又鄙夷。我當時想,吃蠍子恐怖嗎?那麼,吃蟬呢?不需鹽巴、花椒或檸檬,只需要灶一個、蟬數隻,在微溫的灶肚裡,翻動柴灰刮扒出蟬時,牠全身焦躁黝黑,蟬翼灰飛湮滅,只剩蟬體渾黑結實。不吃腳,也不食肚腹,撥開蟬的背,那黑黑的兩面背歷經酥烤,一撥即碎,肉,僅小指指節大小,卻液豐味爽。
麻煩處在抓蟬,還好我的村落昔果山,蟬盛產,只要高粱桿一支、塑膠袋一個,就沒困難。蟬幾乎都悶不吭聲,讓牠自己燃燒,完成一個孩童吃的欲望。那是我的窮苦少年,吃食的欲望如此強烈,看見有錢人家含糖吃、啃雞腿,我的肚子裝滿自己的口水。只好瞄準向蟬。
我不曾再抓過任何一隻蟬了,有時候路邊看見老蟬行動蹣跚,瀕臨死亡,我移動牠們到草叢深處,希望隔天得以露水餵養。傍晚散步溪邊,深處蟬聲稠密,看不見蟬影,倒是有幾隻孤蟬,棲息臨溪相思樹,牠們透明羽翼、黝黑身軀,一如往昔。
久逢老友般,我在樹下聽牠們唱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