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Pexels
文/蔡明惠
二○一一年,父親往生後,我拚命書寫,把自己寫成濫情的老文青,一直架構自己腦海裡的父愛,用這樣一廂情願的方式想念他、安慰自己。
幾年後,腦海裡的理智線分明出現,我是父親十個孩子,三個姓氏裡,被出養的那一個。生命的機制是趨吉避凶的。虛歲四歲被送出的孩子,從那一時刻,在腦海裡自己格式化所有童年的記憶。而那個長大後的女性在父親百年之後,用抒情、濫情的文字書寫、繪製溫馨卻淺薄的父女情深。
時間又過了很多年,生活如最細的砂紙,緩慢卻沒有停留地琢磨著心靈。有一天帶讀書會,導讀宮崎駿先生的《神隱少女》。影片裡,白龍對千尋說:「名字一旦被奪走,就找不到回家的路。」
我是何等幸運,四歲被收養,收養的家庭只是改了姓氏,而保留原本名字。
這是怎樣的恩典?
從原生家庭到撫養家庭,依然有幸繼續使用父親給我的名字,如同一生的禮物,我帶著父親的祝福就學、就業,自己稱呼,也讓他人稱呼。
阿公入贅阿媽家族,因為姓氏、因為傳宗接代種種理由,父親的童年缺乏健康、理性的愛滋潤生命。童年的匱乏如同卸之不去的魔咒,滲入血脈,形成了家族的基因,親子間彼此傾軋濃郁卻脆弱的情感。我因為被領養而免除了魔咒的肆虐。
在冥冥中,父親給我取名明惠,明白恩惠。年輕,並不曾深入體會自己名字的珍貴。歲月累積,漸漸明白一個生命體可以活到眼前,安然無恙,要有多大的福報,以及多少人的提攜和諒解。在被稱呼,或者自稱名字的當下,我時時明白恩惠,師長恩、眾生恩、天地恩……
每一個感恩的心念回向給在他方世界的父親。雖然父親自年幼即命運多舛,但他擁有同修及兒女的愛。更源遠流長的是他養育兩年多的女兒,在自己有能力,有了心靈自由後,對他的孺慕。
心念不滅,在天地間化為千風、化為波動,溫柔、溫暖彼此的靈魂。
這一生的禮物,何其珍貴。
謝謝,我的父親,讓我一直找得到回家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