戲夢塗鴉

文/蔡莉莉 |2022.02.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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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簿裡一張褪色的劇照,喚起我十八歲那年國劇公演的回憶。圖/蔡莉莉

文/蔡莉莉

相簿裡一張褪色的劇照,喚起我十八歲那年國劇公演的回憶。隔了數十年,我依然還能聽到京胡穿繞舞台的幽幽高音,像是張愛玲在〈談音樂〉中,寫到胡琴「雖然也蒼涼,到臨了總像著北方人的『話又說回來了』,遠兜遠轉,依然回到人間」。

十五歲到台北住校讀師專,假日經常和國劇社的朋友,走到離學校不遠的國軍文藝活動中心看戲。當時,對扮相典雅唱腔婉轉的國劇十分著迷,那一個個粉墨登場的劇中人物,就像從舊時代走出來的人。

彼時,一代青衣顧正秋、扮相絕美的魏海敏、博得滿堂彩的郭小莊,都是我們國劇社小女生心目中的女神。一群年輕人,到國父紀念館看郭小莊「雅音小集」演出《白蛇傳》,擠坐走道階梯,看得如痴如醉。國劇文詞古典,有一種老派的優雅,某種程度形塑了現在的我。

國劇社人丁單薄,但是,學期末的年度公演,生、旦、淨、末、丑皆需有人扮演。國劇對不同角色各有嚴謹的規定,無論是妝容、服飾,唱腔、念白、步態,皆遵循古法,追求「有聲皆歌,無動不舞」的境界。

社團老師認為我的聲音適合唱,遂指定我學青衣,公演時飾演《春秋配》裡飽受後母虐待,被逼上山撿柴的體弱閨秀姜秋蓮。和我搭配的是一位音樂科女生,反串飾演李春發。學妹扮老旦演乳娘,學弟反串演後母。透過戲劇扮演,年輕的我提早觸著人生的離合哀樂,彷彿多活了一個人生。

社團個別課,老琴師拉京胡,我尖起小嗓一句一句跟唱,就像以人聲提煉出來的小提琴和胡琴對話,終於體會到為什麼張愛玲會形容小提琴是「樂器中的悲旦」。下課後,反覆聽錄音帶練唱,直到板眼合拍。

除了唱腔之外,還需講究身段。我經常站在女生宿舍的落地鏡前,穿著長衫練習抖水袖,務求迅速到位。或是雙手蓮花指一上一下置於胸前,垂首斂眉,練習腳尖翹起走台步,維持每次半個腳掌的移動。如此步距,不慢也難,不優雅也難。

那年暑假,國劇社所有社員皆參加在復興劇校舉辦的國劇夏令營,為國劇公演做準備。劇校的團體生活辛苦難忘,每日清早五點起床,先單腳輪流跨上花台拉筋,再來回踢腿數趟,保持身段柔軟。接下來,喊嗓拉嗓吊嗓子,維持聲音清亮。

白天的課程,青衣、花旦、刀馬旦各自分班,青衣組學唱《蘇三起解》。短短一周的打磨,使我體會到「台上三分鐘,台下十年功」這句話的真實。時移事往,到現在我仍能唱幾句:「蘇三離了紅桐縣,將身來在大街前,未曾開言我心好慘,過往的君子聽我言……」

化妝上戲的公演日終於來臨。

舞台側,文武場一字排開,後台更是精采忙碌。化妝師以雙掌夾住我的雙頰,眼尾往上一拉,迅速用長長的布條綁緊,鏡中的我,立刻有了一雙上翹的丹鳳眼。接著,戴上幾斤重的頭套,插上成排晶亮的水鑽髮飾,頓時轉頭變得無比遲緩。最後,疊穿一層又一層華麗的織錦戲衫,彷若一尊身不由己的戲偶。恍然明白,大家閨秀蓮步輕移端莊優雅,回眸轉身皆慢而無聲,原來是這一身行頭造成的。

輪到我上場,緊張難免。一出場,先跟著鑼聲板眼來個俐落的亮相,念白帶著唱腔「母親萬福」,感覺丹田氣勢扣住了觀眾目光。只是,國劇舞台本就空蕩,孤單立在場中,有一種無所遁形的不安,特別是間奏「過門」的時候。中場,快速脫下粉色室內華服,變成外出青衫。再度出場,唱起柔腸百轉的二黃調,又念又跪又挨打,終於穩定唱完整齣戲。

歲月消磨,往事流轉,生平只公演一次,放在記憶裡就是一輩子。如今,沾染歷史煙塵的國劇,就像一齣過時的懷舊戲,在缺乏耐心傾聽溫柔訴說的網路世代,觀眾日稀,承習者漸少。猶如泛黃古畫的青綠山水,兀自漫漶,兀自湮遠,在時光塵埃裡,隱約浮現很多人走過的一生,如流金閃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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