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11月在西班牙,16歲的厄瓜多移民女孩遭當地人莫名毆打,全國譁然,認為行兇者光是道歉還不夠,「必須嚴懲,才能抑制種族主義、仇外行為。」
歐洲大都面臨相同問題:人口老化、生育率降低,社會底層工作找不到人手,結果吸引東歐、中西亞移民前來填補,但社會尚未準備好迎接新移民,族群失和問題陸續傳出。
反動的聲音不只來自社會底層。
去年10月,曾獲諾貝爾獎的美國遺傳學家詹姆士‧華生說:「所有政策都是以非洲人智力與我們相同的論據為基礎,但驗證顯示並不盡然。你不能以膚色歧視人,因為很多有色人種是有天份,但沒有確實的理由預期,在地理區隔下各自演化的人有一樣的智慧。」
九一一事件兩周後,一個俄羅斯部落客會見華生。華生開口就問:「那麼,我們(指美國)是不是要去阿富汗完成你們(蘇聯)還沒做完的事?」
九一一後美國發動伊拉克戰爭,與伊朗關係緊張。接著馬德里、倫敦發生了爆炸,整個歐洲都在調整移民法律,採取更嚴格控制。但義大利學者表示:「在中東,穆斯林一切活動都基於傳統;但在義大利,他們的想法更活躍,觀念更開放,與伊斯蘭教結合的緊密程度下降。」
移居海外的穆斯林由於生活環境的變化,多少已與傳統脫節。多數第二代從小接受西方教育,思維與西方漸趨相同,平等的觀念在他們內心札根,與父輩產生隔閡。義大利調查顯示,只有50%的穆斯林到清真寺祈禱,30%甚至從不祈禱。
「我是義大利人!」出生於巴基斯坦的萊蒙這麼說。
48歲的萊蒙屬於第一代穆斯林移民,他表示雖然不至於完全放棄傳統,「但我們來到義大利,就要以這裡的方式生活。保守的思維無助於融入社會。」馬德里和倫敦遇襲後,部分歐洲穆斯林也異常憤怒,萊蒙更說:「移民必須遵守所在國法律,因為我們的財力或社會地位都經不起風浪。」
九○年代以來,大量穆斯林進入歐洲,目前人數約2000萬,在法國就有600萬人,佔總人口的10%。第二代逐漸成長,普遍接受高中以上教育,家庭殷實,衣食不缺。但近兩年,在歐洲本土出生的極端主義分子異常活躍,馬德里、倫敦爆炸案嫌犯都是第二代穆斯林。對此,穆斯林社會本身也十分不解。
學者認為,穆斯林青年走向宗教極端有兩個主因:其一,歐洲穆斯林激增,造成社會偏見,使他們更難融入當地社會;其二,傳統伊斯蘭教義已無法讓他們安靜下來。
歐洲對穆斯林的態度矛盾,文化上表現出「傲慢的寬容」,社會上給予發展的機會又非常有限。九○年代初,移民較少時,義大利人還表現出寬厚、友好。21世紀以來,穆斯林愈來愈多,第二代人口迅猛增長,義大利人愈發產生危機感,種族歧視觀點逐漸湧現。
正由於生存境遇得不到重視,穆斯林與歐洲人的溝通變得困難,鴻溝擴大,甚至形成對立,而這卻是極端主義分子所希望達到的目標。
尤其穆斯林青年走出高中校門後,發現平等、民主只不過是口號,想要在社會發展障礙重重。許多人夢想幻滅,只得試圖通過宗教尋找自我。摩洛哥裔青年阿莫里說,他的朋友高中畢業後無事可做,只得坐在路邊抽大麻。沒多久,開始接觸伊斯蘭極端主義者,「彷彿一夜間,小混混突然變得極為嚴肅,放棄牛仔褲,穿起白袍,蓄起濃密的鬍鬚,像是最正統的穆斯林。」
在宣揚和平、友愛的傳統伊斯蘭教無法平撫他們內心深處的躁動時,極端勢力的蠱惑開始使部分人走向社會對立面。阿莫里說:「他們並不懂可蘭經的真諦,只是想通過伊斯蘭教的名義證明自己不凡,發洩對社會的不滿。一旦被極端主義組織控制,內心就被仇恨填滿,失去理智。」
西方基督徒與伊斯蘭之間的爭端,超過千年。
伊斯蘭教徒在西元636年開始控制耶路撒冷。十一世紀中期,土耳其壯大,勢力直逼天主教國家。於是在教宗號召下,以反對異教及收復聖地耶路撒冷為名,由1096年到1291年,共發動八次十字軍東征,所謂聖戰。
對部分十字軍來說,海外的土地、財富和封地才是真正的主要誘餌。封建主想擴張領地、商人想控制地中海東部的商業、農民想到東方尋找樂土、蒐集戰利品。他們所到之處遍地焦土,搶掠偷盜時有所聞,在歷史上留下許多暴行,並以失敗告終。近代,天主教已承認十字軍東征造成兩教間的仇恨和敵對,是使教會蒙污的錯誤行為。
所謂「東征」是西方基督徒觀點,對阿拉伯世界來說則是「東侵」,以色列是新的十字軍王國。馬魯夫(Amin Maalouf)在所著《阿拉伯人眼中的十字軍東征》書中說:「在東方,這些基督教徒的聖戰導致長期的沒落與蒙昧主義。阿拉伯人究竟要保持固有文化與宗教特色?還是要冒著喪失固有文化的危險,走上西方的所謂現代化。直到今天,兩種極端做法仍然可見︰不是全盤西化,就是保持極端排外的完整主義。」
美國總統布希近年對伊斯蘭世界發動戰爭,被批評為「第九次十字軍東征」,連「聖戰」的邊都沾不上,只能說是窮兵黷武,或爭奪石油掌控權的資本帝國復辟,更加深與伊斯蘭教徒間的緊張對立。
科技、交通發達等因素促成的大規模移民,已使現代國家遠非千年前「十字軍東征」時代的單一民族國家。歐美都必須體認,穆斯林已成為社會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彼此都須真正尊重對方,努力融為一體。否則無論「東征」、「東侵」都不必長途跋涉,在自家後院就會發生。911的恐懼會是日常生活。
去年六月,哈佛大學政治學者羅伯特‧普特南調查指出,雖然移民與多元族群會對社會凝聚力形成挑戰,但這是短、中期的影響,長期將形成新的社會凝聚力,建構出新的、更包容的社會認同力量,抵銷短期負面影響。
這倒是值得歐美、甚至亞洲國家(包括台灣)深思的課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