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張純昌
一名穿著華貴皮草,內襯短袖連身裙、帶跟長靴,年約四十,雖然有了一點歲月的痕跡,她臉上的細紋卻更顯其美麗與誘惑的女子,跟隨一名仲介人員踏進了一棟靠近崖邊、依傍著美麗海灣的別墅。
改編自同名的莒哈絲劇作《迷情蘇珊娜》(Suzanna Andler),導演曾是莒哈絲拍攝電影時的助理導演,原來就擅長於改編經典劇本,而這次更直接改編莒哈絲的劇本,全劇盡顯莒哈絲對愛情的描繪,更呈現了莒哈絲文學中的夢囈般對白,孤獨與沉默,在無聲中浮現的拉扯與呼喊。
情節藏在平淡對話裡
一名花心億萬富翁的婦人,終於在多年與丈夫貌合神離的婚姻生活之後,找到了外遇的對象,她來到海邊的別墅,在遣走房仲後,她獨自坐在看得見海的客廳中,打給丈夫尚,掛掉電話,不小心就睡著了。突然門被打開,她的情人走進來,邀她共度周末,但她要等候丈夫可能打來的電話。
她不知道自己是否愛他,話語之中還有話語,兩個人的話總像沒有緊密連結的各自冒出,像是各自獨白,又像是回應了對方話語中真正詢問的。更何況她原本想的是自殺,在這棟過於巨大的房子裡,空曠地使人莫名恐懼。男人與女人互相質問,看似是調情,反覆以謊言覆蓋自己真正的意思,卻又可能暴露出自己的無知。看似是資產階級無病呻吟的痛苦,但莒哈絲的作品與其如此解釋,不如說她的話語及情節總是漂浮著、脫離脈絡的,因此也可能在任何場合、任何身分的關係之中出現。
如同莒哈絲的眾多作品:《廣島之戀》、《情人》等,過去曾被稱為「意識流」、「新小說」的文學技法,小說裡的人物看似存在於沒有歷史與特定地點的孤立空間,對話也沒有邏輯(藏在更深層的脈絡之中),實際的情節都藏在平淡而無盡的對話之中,在看不出背景的空間中,一男一女僅僅是追尋著彼此的愛情而對話。角色如同在夢中說話,情節毫無進展,他們親吻對方,講述兩人的相遇、女人外遇的心情、男人遇見女人時的故事,他們不是害怕被發現,而像是極為疲倦的兩人相遇,又要用更多的酒精讓彼此的關係能夠持續下去,除了身體的接觸之外,他們說更多的話,他們都喜歡聽彼此說話,而後關係就像無法停止般地持續下去了。
冷戰誕生的虛妄愛情
另外一個從未現身但始終在場的角色,則是整座靠海的別墅,在毫無背景音樂之下,伴隨著人們話語的就僅有海濤聲了,蘇珊娜被房間的沉默籠罩著,男子呼喊著女子,女子在半明半滅的房間裡回應著「是」,每一句話總像是將會懸在半空再無接續了,即將消滅於虛空之際,他們的關係與話語都在延續與斷絕之間曖昧不明,模糊不清。他們在日光消逝前,說著該離開了,但就是在這房間與陽台上,他們的愛與欲望發生著,好像要轉變了,又似乎不會再改變。
這一部莒哈絲在一九六八年創作的劇本,同樣帶有小說家虛幻的小說寫法,她在一九五○年代從法屬越南回到法國,後來加入共產黨又離開,也許因為這麼多歷史與戰爭的傷痕在她身上,作品反而在後期愈來愈少現實的印記,脫離了常規的敘事,被稱為「新小說派」(雖然被本人否認),雖然角色擁有名字,其實是回歸到他與她的關係本質,去探討愛與欲望的轉換。這也帶有二戰後國際冷戰局勢中,歐洲在政治狂熱之後冷卻的安靜。例如《廣島之戀》在核彈投下的陰影中顯出末世男女的虛妄之愛,這些愛情的糾葛愈來愈脫離現實,結合創作形式的實驗,成為看似毫無脈絡活在虛空的文學。《迷情蘇珊娜》擷取了對話的看似永無止盡,並在同一場景、同一時間之中,在極為有限的時空中,反而顯出人與人的關係中得以無窮探究的可能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