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宋玉澄

家，不大，三十坪不到。人，不多，五口而已。不大的家，不多的人，有愛與責任的經緯，編織了三十年牢牢的網。那個網就是世界，你是站在世界頂端的女王。

三十年後，貼心的兒女一一嫁娶，離去；至愛的先生有了他歡，走開。三十坪的房子，突然變大，變得冷清，變得空虛。世界還是那個家，卻完全顛倒了。

更絕望的是，原以為溫馨的那個家，竟成了無情鐵籠，你困在其中，孤獨、悲傷、自怨、自憐、自泣……這些發洩的方式，卻無法解決問題，改變現況。

你忘了，婚前自己曾是站在樹梢、飛在天空又跳又唱的畫眉。三十年的婚姻生活，讓你忘了曾有的雙翼，曾有的飛行，曾有的自由，曾有的心願，與曾有的過往。世界與家，不只是那個空間；女人，也不只有一種身分。

你試著想打開籠鎖飛出去，一次、兩次……你一次又一次地掂量著自己的履歷，悲哀地發現竟然只有一項：家庭主婦。打掃、清潔、洗衣、料理、倒垃圾，是全能的主婦，也是盡責的母親與妻子。這是優點？你懷疑。更減分的是年歲，超過半百的婦人，多逐漸退隱家庭；而你卻逆風而行，重新踏進社會。

只有洗碗工適合你，不要學歷、不要資歷，也不須交際與口才，是家庭主婦的專長。面試錄取了，是家麵食館，可以馬上上班。你忐忑地上工，才發覺洗碗是主要，次要的工作是送麵、收碗、清理桌面，還兼打掃店面地板。總之，都是家庭主婦的工作範疇，卻也是轉不停的陀螺。

疊高的碗，是牆，一落落，你不怕，鐵籠都逃得出，為何怕高牆；你只怕A的麵送到B，B的麵端到了C，你已經像喬太守般亂點鴛鴦譜好幾回，弄得手足無措，似乎愈緊張錯誤也愈多。你總擔心老闆說：下個月不用來了。

老闆、老闆娘是一對年輕的夫妻，一主內一主外，生意極好，工作時卻常吵得面紅耳赤。你看在眼中，直嘆生活不易啊！賺了錢，往往也犧牲了生活品質，甚至是感情，或許還有健康。

時間在泡沫與清水中流走，眾生百態在眼前演出，多麼繽紛熱鬧的世界！晚上回家，在鍵盤前敲著文句，那是少女的夢想，曾有的翅膀。寂寞，仍隱隱在旁，卻是把宜人的髮梳，爬梳著紊亂一生，有所失必有所得。

發薪了，當然高興，也緊張。老闆沒想辭退，還要加薪，說你做得很好，希望不要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