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鄧名敦
這陣子為了備課,重新翻讀了《環遊世界八十天》。
這本書多年前雖已讀過,但睽隔多年,印象模糊不清,如今重新捧讀,仍有一種天寬地闊的新鮮感。故事中的福格先生,是個「理想」的英國紳士,有錢、有學問、有原則、有風度,跟著他一起上路環遊世界,經歷重重險阻和人情遇合,閱見大山、荒漠和叢林,搭乘郵輪、火車、雪橇和大象。某種程度上,算是實踐了這輩子恐怕不易達成的「壯遊夢」──尤其,眼下許多人正因疫情嚴峻而坐困家中。
「壯遊」一詞,我認識得早,卻理解得晚。曾經以為是降妖伏魔的《西遊記》,長大後才知道裡頭裝的是玄奘法師的堅毅;曾經以為是故事集的《史記》,長大後才知道書頁裡都有司馬遷遊歷大江南北、探訪耆老故舊的用心;曾經以為杜甫只是個國文課本上愁容滿面的大詩人,長大後才知道他也曾在那個偉大的時代裡,如同李白,用足印去見證一塊大陸的廣袤和深邃。
「為什麼要稱『壯遊』而非『旅遊』?」我的學生舉手問道。
對呀,這真是個好問題。他們「壯」在哪呢?
我找了些資料,略作分析後,發現他們遊歷的範圍廣、互動深入,而且難度極大。《續高僧傳》記載一段玄奘法師取經路途:「自高昌至於鐵門。凡經一十六國。人物優劣奉信淳疎。具諸圖傳。其鐵門也即鐵門關。漢之西屏。入山五百。旁無異路。一道南出險絕人物。左右石壁竦立千仞。」高昌到鐵門,就是現今的新疆吐魯番到烏茲別克,上千公里的路程,試著在谷歌地圖上搜索給學生看,每個人都瞪大了眼睛,半天說不出話來。這路途,夠「壯」吧!
再看看司馬遷,〈太史公自序〉說:「二十而南游江、淮,上會稽,探禹穴,闚九疑,浮於沅、湘;北涉汶、泗,講業齊、魯之都,觀孔子之遺風,鄉射鄒、嶧;戹困鄱、薛、彭城,過梁、楚以歸。」司馬遷二十歲展開他的壯遊,跨過長江,來到湖南一帶。首先,他到九疑山考察舜帝的傳說,又到會稽、禹穴,探訪古人的事蹟。還沒介紹到前往山東追尋孔子,學生又問:「他是走路?還是搭船啊?」我想,除了搭飛機、高鐵外,當時代能用的交通工具,司馬遷肯定都試過了。這方式,夠「壯」吧!
最後,看看苦情的杜甫,他的〈壯遊〉裡寫道:「歸帆拂天姥,中歲貢舊鄉。氣劘屈賈壘,目短曹劉牆。忤下考功第,獨辭京尹堂。放蕩齊趙間,裘馬頗清狂。春歌叢台上,冬獵青丘旁。呼鷹皂櫪林,逐獸雲雪岡。射飛曾縱鞚,引臂落秋鳥鶬。蘇侯據鞍喜,忽如攜葛彊。」中年的杜甫,仍有激情和夢想,哪怕考試落第,幾遭困頓,詩人依舊放蕩、清狂。要不是在偌大的山水天地裡尋求排遣,又怎麼能春歌、冬獵,甚至還饒有興致地逐獸、射飛呢?這情懷,夠「壯」吧!
思想古人,再反觀科技如此進步的現代,壯遊的門檻條件確實降低了,但要踏出這一步,仍然不簡單。歸根結底,那些行跡背後,最本質的共同點,不僅僅是行旅的艱難和路途的遙遠,而是一腔「壯一壯生命」的熱血。否則,怎麼能留下傳世經書、不朽史著,以及一個純粹的詩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