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想這些年的路程,才知道一步一步都是有跡可循。
圖/葉含氤
文/葉含氤
回想這些年的路程,才知道一步一步都是有跡可循。
忘不了初次到京都的情景,距離今天已是十五年前的事。抵達當日已傍晚,天冷有雨。從旅館出來搭乘公車行經東山,水霧朦朧,街燈幽曖,在一個轉角處,不經意地看見路旁的一座蒼古寺廟,門扉古拙而宏闊。車子已過,我還在窗邊頻頻回顧,心想:「這就是京都啊!」
那座佛寺真美。
而我是去過京都之後,才更進一步地認識唐文化。這座城市有太多唐代的符碼,比方說行經市區,會看見公車或建築物門口用「洛東」、「洛西」來標示區域。「洛」指的是中國的洛陽。京都城在中世紀建造時,就是仿造唐代的長安洛陽。一直到現代,他們並沒有抹滅這種舊時的說法,反而讓歷史的痕跡依然昭顯於生活中,並深植於土壤,開出一朵燦爛的花。
而代表車站的漢字「畿」,等同於中文裡的「驛」,這在古文唐詩中常見。古代指的是讓傳遞公文的馬休息的地方,後來成了「車站」的代稱。
還有標示日本關西地區的「近畿」兩字,就是很標準的古漢字。畿,是首都;近畿,指的就是靠近首都(京都)的地區。
這些古漢語的例子實在太多了,又如過馬路時,常見地上寫著「徐行」,每次看到這兩字都讓我聯想到蘇東坡的「何妨吟嘯且徐行」。正因為這些老建築與古漢字反覆的出現,以至於在京都城,常會覺得自己不是在日本,而是在古老的中國。
因為喜歡京都,所以我到西安。這兩座城市在一千年前有著非常密切的文化連結,是以我初到西安時,並不感到陌生,甚至有著莫名的親切。唐代的長安兼容並蓄,是座廣納五湖四海各方人種的繁華大城市。但是,當年日本人雖然模仿長安的城市規畫與建築,卻也有兩城相異的地方,像是寺院中的佛塔。
曾在西安的薦福寺,看見一群日本遊客對著大雄寶殿後方的小雁塔一再驚奇,一再拍照。旁觀的我隱隱可以察覺到他們對這樣的佛塔形式感到詫異與新奇。
小雁塔與慈恩寺的大雁塔建築風貌相同,都始於唐代,也是依據當年玄奘大師在天竺看到的佛塔樣貌所建。這樣的印式佛塔風格我並沒有在京都奈良見過。京都奈良的佛塔都是唐土色彩濃厚的中式塔,大概是因為這樣,才讓那群日本人對著小雁塔發出陣陣讚歎。
到了西安之後,我才慢慢地認識玄奘大師西行對世界文明發展的重要性,而他也可以說是修復印度歷史的關鍵人物。他不僅僅是將佛經從梵文翻譯成中文,影響了漢傳佛教,同樣重要的是,玄奘大師還寫了一本《大唐西域記》,記錄了他當年從西安經新疆、阿富汗、巴基斯坦到印度的路程。書中保留了真切詳實的史料,這當中包含二○○一年被塔利班炸毀的那兩尊一千四百年前建造的巴米揚大佛。除了這兩尊大佛之外,他還敘述,當地還有一尊臥佛,長約三百米。但從現在的考古資料顯示,這尊臥佛似乎在歷史的長流中被隱藏了起來,不知深埋何處,也或許因為這尊佛像的匿跡,反而逃過被毀壞的命運。
這本玄奘大師的遊記在近兩百年被翻譯成法文英文,流傳於西方世界。後來的考古學家依照玄奘大師這本書,在印度找到消失已久的佛教舊址,讓這些遺蹟重現於世人眼前。其中最聞名的莫過於佛陀的出生地藍毘尼,還有悟道之地菩提伽耶。據說,現在的印度人對玄奘大師事蹟是耳熟能詳的,因為大師的書,讓原本被世界遺忘的中世紀印度史重返人間,讓這段消失近千年的文明再次灼爍斑斕。
我讀到這些玄奘大師的事蹟之後,對他無比尊崇,更慶幸自己曾到過西安,曾走上大雁塔。我想,當年玄奘大師想必也曾在這塔頂佇足遙望,想必也曾在佇足時洪聲頌禱。我甚至想像,也許我站的地方就是他曾經站過的地方。
從京都到西安,又從西安聚焦到玄奘大師這樣一位高僧。以前總認為自己的行跡只是興之所至,想到哪裡就到哪裡。如今細想,覺得冥冥之中彷彿是一路溯光而來,用自己的足跡,拾掇著這些曾經在悠長時空中熒熒閃爍的光亮,並希冀能將這些細碎的餘光,綴補成生命的鎏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