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鶴〉AI合成圖
圖/葉含氤
宋徽宗〈瑞鶴圖〉
圖/葉含氤
文/葉含氤
單單是見到一隻鶴,我心中就會莫名地湧起被天地護佑的妥貼與安穩,更何況近千年前,徽宗與群臣見到的是一群白鶴迴旋。那對他們來說,其畫面是何等震撼?
離開仙遊那日,和老師與同學江雪一起去逛博物館,逛的時候,江雪突然說,她想聞降真香的味道。老師說之前做了一款以降真為主調的香,味道很純正,下午讓我們到工作室聞。不過返回工作室後,我們忙著收拾前幾日做的線香盤香,都忘了這件事。傍晚我搭火車返回廈門,才又想起。於是降真香成了我心裡的一個懸念。
一日,閒居在家想起一幅我非常喜歡的宋徽宗的瑞鶴圖,想起那畫中的青綠與潔白,想起徽宗時期的御用香方中,使用降真香的比例很高,又想起漢代的《列仙傳》記載:降真香能感引鶴降。篤信道教的徽宗也相信,降真香能喚來仙鶴。於是想藉由瑞鶴的意象做一款以降真為主調的香。宋朝文人葉庭珪說:「降真的氣息勁而遠,能辟一切邪氣。」
降真香在古代早已被反覆試驗過,《香乘》書中總結:要與沉檀並用,且單燒不甚香,得諸香和之則特美。看到「特美」兩字,更令我躍躍欲試。當時我手邊的香材非常拮据,尚屬於青黃不接的時段,只能擇幾樣試試。於是我以降真為主君,檀香為輔佐,再加入一點乳香。因不知成品好壞,只實驗性地做十公克。
若說檀香是佛教的聖香,則降真就是道教的聖香,而乳香,可說是基督教的聖香。
製香不像做菜,做好就能馬上享用。它得放,等香泥乾燥,等香氣相融,等磨去躁戾氣。教我製香的老師說:同一批製作的香,放七天、十四天,二十天香韻都不同,當然如果能放愈久愈好聞。
宋徽宗〈瑞鶴圖〉,畫面有天空的石青,鶴鳥的白,還有屋簷的黃,靜中見動,動中有靜,透顯出神采清俊的飄逸靈秀,又帶有無比張力。這是一幅看過就不容易忘記的畫,每每只要在書中,或是網路上看到這幅畫作,都讓我流連再三,一面佩服著徽宗的藝術美感,一面又為他的政治生命唏噓。
這幅畫設色脫俗,非常美,是含蓄蘊藉的美,是靈動俊逸的美。如今這幅畫收藏於遼寧省博物館。
關於遼寧省博,我十多年前因公出差,就住在旁邊的旅館,可惜那次待在瀋陽的時間非常緊湊,明明近在咫尺,卻緣慳一面。
雖未見真跡,但在西安終南山下的觀音禪寺,我見過鶴,一隻飛翔的,野生的鶴。那時本是去看一株據傳是李世民親手種植的千年銀杏,只不過在我抵達之前,下了一場淋漓的秋雨,打落了滿樹金黃的樹葉,只留堅韌嶙峋的枝幹。
我帶著既來之則安之的心情,沿著銀杏樹徐徐走著。因為在郊區,香客少,四面靜寂,在莫名的瞬間,忽傳來一聲鶴唳,隨即飛來一隻白鶴,身姿曼妙地停息在寺廟土黃色的屋脊上。當時我身旁一對中年夫妻低聲驚嘆,那語氣裡的欣喜與敬畏,提醒著我:在中華文化的脈絡裡,這便是吉兆。
有鶴飛來,為吉。
這是我國文化中獨有的認知,是集體意識,無關迷信。鶴,象徵著諸多意涵,除了是高壽的鳥類之外,其翎羽潔白,蘊含著文人對清廉與高潔的嚮往,再加上身形優美,可翱翔高飛,賦予自由的內涵,此外就是道教羽化登仙的象徵。
單單是見到一隻鶴,我心中就會莫名地湧起被天地護佑的妥貼與安穩,更何況近千年前,徽宗與群臣見到的是一群白鶴迴旋。那對他們來說,其畫面是何等震撼?
我心中的鶴影,也隨著製作這款香,誕生了下來。七月下旬香做好後窖藏,直到八月下旬再取出試香。甜柔的檀香圓融了降真的勁烈,而乳香的清新又豐富香氣的層次,同時也消彌了降真的銳利。降真有時會顯露鋒芒,有時又會藏匿於檀香乳香的圓融之下,忽顯忽隱,忽明忽滅。我腦中第一個閃過的詞是「韶秀」,不是華豔富麗的美,而是如謙謙君子的韞玉涵容,能消彌尖利,讓人安心。
於是我將這款香命名為:瑞鶴。不僅是對宋徽宗審美的崇敬,也是回顧曾經的未完成。當初未嗅到的香,未賞到的畫,未見到的銀杏滿樹,終能以另一種形態再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