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布萊恩‧葛林

譯／蔡承志

所有活著的東西到時候都會死。三十多億年來，簡單的和複雜的物種，各自在地球的等級系統中尋找自己的地位，期間死神的鐮刀始終在川流生命上頭投下陰影。當生命從海洋攀爬上岸，在陸地邁步前行，接著振翅飛上天空，多樣性也隨之開枝散葉。不過只要等待充分長久歲月，生死計帳累積的項次，就會凌駕星系所含的恆星總數，最後結存也就達到無情的精確程度。任何生命的未來開展，都不可斷言。任何生命的最終命運，則已成定局。

然而這種陰森的終點，像落日般不可避免的下場，卻似乎只有我們人類注意到。早在我們出現之前，轟鳴風暴烏雲，澎湃噴發火山，讓大地顫慄的晃動力道，肯定讓有能力逃竄的生命竭力狂奔。不過這種奔逃是針對眼前危險的一種本能反應。

多數生命都活在當下，恐懼來自當前的感知。只有你和我以及我們的其他同類，才能省思悠遠的過去，想像未來並察覺等待現身的黑暗。

這實在恐怖，卻不是讓我們畏怯或逃避躲藏的那種恐怖。這是一種不祥的預感，悄悄棲身於我們裡面，我們學著壓抑、接受，學習對它淡然處之。然而在隱晦層裡底下，卻始終存有一種令人不安的事實。工作和遊戲、嚮往和奮鬥、渴望和愛，所有這一切把我們縫合愈加細密，交織納入我們共同擁有的生命掛毯，接著這一切全都消失——按照史蒂芬．賴特（Steven Wright）的說法，這就夠把你嚇掉半條命，還連嚇兩次。

當然，為了保持理智，我們多數人並不會只專注終點。我們在世上活動，專注凡塵俗事。我們接受避不了的，並把精力投注在其他事務上頭。然而，我們時日有限的體認，始終伴隨我們，也影響了我們所做的抉擇、我們接受的挑戰，以及我們依循的道路。誠如文化人類學家歐內斯特‧貝克爾（Ernest Becker）所主張，我們不時都身處一種存在的張力之下，一邊被我們的意識拉向天際，高飛到達莎士比亞、貝多芬和愛因斯坦的高度，另一邊卻又被終將腐朽化為塵土的肉體型式拴繫於塵世。依貝克爾所見，我們就是受到這種體悟的驅使，否認死亡有辦法把我們抹除。

有些人藉由獻身家庭、團隊、運動、宗教或國族——延續超過人類個體在地球存活時段的建構——來緩解這種存在的渴望。另有些人則留下傳達創意的人為製品，象徵性地延長他們在世上的留存時日。「我們飛向美好，」 愛默生（Ralph Waldo Emerson）曾說，「把它當成逃離對有限自然之恐懼的庇護所。」其他人依然藉由勝利或征服來謀求克服死亡，彷彿掌握聲譽、權力和財富，便握有普通人所無法獲得的一種豁免權。

宇宙是短暫的

歷經多少歲月，這樣帶來的一個後果就是，人們普遍迷戀於一切涉及永恆的事物，不論那是真的或是虛構的。我們知道自己不能永生，於是因應發展出一些策略，從來世的預言，再到隨風飄動的曼陀羅乞求文，通常滿心期盼，有時屈服順從，以此來向永恆致意。

我們這個時代的新近進展是威力強大的科學，藉由它來清楚講述一段故事，而且不只關乎過去，回溯到大霹靂，還闡釋未來。永恆本身或許永遠不是我們的方程式所能企及，不過我們的分析已經披露，我們所認識的宇宙是短暫的。從行星到恆星、太陽系到星系、黑洞到渦旋星雲，沒有東西是永遠存續的。

實際上，就我們所知，不單是每個生命體的壽命都是有限的，就連生命本身也是如此。卡爾‧薩根（Carl Sagan）描述地球是顆「懸掛在陽光上的塵埃」，這顆星球的繁華會逐漸褪卻，它身處的精緻宇宙也終將荒蕪。粒粒塵埃，遠方的或近處的，隨陽光舞動，只瞬間即逝。

（摘自《眺望時間的盡頭》，鷹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