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理查．費曼

我們家裡有一套《大英百科全書》。當我還只是個小孩子的時候，我父親經常讓我坐在他的大腿上，讀《大英百科全書》裡頭的文章給我聽，我們會讀到，比方說，恐龍。也許剛巧講到雷龍或什麼的，或者是霸王龍，而書上會說：「這巨獸身高二十五英尺，頭有六英尺寬。」這時候，父親就停下來說：「讓我們看看那是什麼意思。那就表示：假如這恐龍站在我們家前面的草坪上，牠的頭都可以伸到窗口裡來了。但另一方面呢，牠的頭卻伸不進來，因為頭太寬大了點，真要伸進來的話，就會把窗戶弄破。」

無論父親和我讀到什麼，我們都想盡辦法把它轉換到真實世界中的某些事物，因此我也學會了那樣做。我讀到什麼東西，都會試著用轉換的手法，釐清它到底有什麼意義，因此（說到這裡，費曼笑起來）我小時候經常讀大英百科，但有人替我轉換。你看，情形變成了：只要想到有那麼高大的動物，就很叫人興奮和覺得有趣。但我不害怕真會有那麼一隻恐龍跑進我的窗戶裡來，我不那麼想，而只覺得牠們全都滅絕了，當時卻沒人知道原因是什麼。這是一件很有趣、很有趣的事情。

不只知道事物名稱

那時候，我們經常跑到卡茲奇山區裡去。我們家住在紐約，卡茲奇山區是夏天裡大家跑去避暑的地方；而那些爸爸——山區裡聚集了一大群人，但平日還是待在紐約上班，只在周末才回到山裡。當我父親回來時，他經常帶我到森林中散步，還會告訴我森林裡很多很有趣的事物；等一下我再說明這部分。但其他媽媽看到這狀況，認為如果其他爸爸也帶小孩去散散步，會有多美好，於是紛紛企圖說服她們的丈夫有樣學樣。可是都碰了一鼻子灰，於是她們轉而希望我父親能帶所有的小孩子一道去散步，但我父親不想答應，因為他和我之間的關係是十分特殊的，我們共同擁有的是一種很私密的東西。所以，到了下個周末，其他爸爸唯有親自帶小孩去散步了。

接下來的星期一，男人們都回去上班了，小孩全聚在田野裡玩，有一個小孩跟我說：「看看那隻鳥，那是什麼種類的鳥？」我說：「我壓根兒不曉得那是啥種類的鳥。」他會說「這是隻棕頸畫眉」之類的話，「你爸爸啥也沒教你。」但事實上剛相反，父親教我很多東西。觀看這隻鳥時，他會說：「你曉得那是什麼鳥？那是隻棕頸畫眉；但葡萄牙語叫……義大利語是……」他還會說：「中文叫……日文叫……」等等。「那麼，」他繼續說：「現在你知道了這隻鳥在全世界不同語言中叫什麼之後，你還是對這隻鳥一無所知。你只不過知道了世界各地有什麼不同的人，以及他們給隻鳥取什麼樣的名字而已。所以，」他說：「讓我們好好看看這隻鳥吧。」

真正深度了解透徹

他教會了我要關注各種事物。有一天，我在玩一個我們稱之為驛馬快車的玩具，那是一輛小小的馬車，放在一條路軌上，小孩子拉著車子跑來跑去。車子裡有個球，我還記得這件事：有個球在裡面，而當我拉動車子時，我注意到球移動的情形，因此我跑去父親那裡說：「爸，我注意到一些事情：當我拉動車子時，球會往車子的尾部滾過去，而如果我拉著車子，但突然之間停下來的話，球會滾到車子前面去，」我說：「為什麼會這樣？」父親說：「沒有人知道答案。普遍適用的原理是，正在運動中的物體會嘗試繼續運動下去，而靜止中的物體會傾向繼續維持不動，除非你用力去推它。」他繼續說：「這種傾向叫做『慣性』，但誰也不曉得為什麼會發生這樣的事。」

這，才稱得上真正深度了解透徹。父親不是只告訴我一個名詞而已，他很清楚「知道某樣東西的名字」和「知道某樣東西是什麼」的分別，而我七早八早就學會這一點。

我父親繼續說：「如果你仔細點看，就會注意到那顆球並沒有往小驛車的尾巴衝過去，而是由於你拉著車子，以致車子的尾部緊靠著球；小球其實處於靜止狀態；甚至由於球和車底之間的摩擦力，小球還往前滾動呢。」於是我跑回去看看我的小驛車，把小球重新放好，一邊拉動車子，一邊從旁進行觀察，發現他說的很正確：當我拉動車子時，小球從頭到尾都沒有往車後方移動，小球只不過是相對於車子而言往後移動，但相對於車子外面的馬路而言，小球反而是往前移動了一點點，因此其實是車子的尾部追上了小球而已。

我父親就是用這種方法教育我的，他用的是各種例子、討論，沒有施加任何壓力，只有親切有趣的討論。

（本文摘自天下文化出版《費曼的主張》一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