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林念慈
今年春分是在三月二十日。春分又名「日中」、「日夜分」,但我更喜歡稱「仲春之月」,彷彿春天可以被種下,會生根、發芽;「仲」與「中」通,春日過半,這一天陽光直射赤道,晝夜均分,乃天地間最公平的日子之一(另一個自然是「秋分」)。
但到底是不公平的,上天偏愛這個時節,燕子啣泥,草長鶯飛,青梅如豆柳如眉,讓人直接走進圖畫裡。古代君王於春分祭日,儀式極其隆重,禮三獻,舞八佾,並行三跪九拜大禮,民間亦拜神祈福,掃墓追遠;漢代以後,古人在春分踏青出遊,頭上還簪著花,似與大自然同樂,後來演變成禮儀制度,皇帝在宮宴上賜花拉攏群臣,一眼就能看出誰花開正盛。
其實開得太熱烈,美則美矣,難免惹眼些,也總有盛極必衰的隱憂;不如春半,繁華都備下了,但美得恰到好處,只令人感到明媚與生機,而不至於有飄零之想。
常言「哀樂中年」,根據目前世界衛生組織的定義,六十六歲才步入中年,但在華人的集體意識裡,一旦跨越三十歲,那不單是而立,還有與青春劃清界線的悲壯感;到了四十,更覺風蕭蕭兮易水寒,兵敗如山倒;說不定比起真正地老去,人更恐懼衰敗,因為所有的快樂、哀傷都不徹底,只能卡在中間,不上不下、尷尬地活著,而前路是老,誰都退無可退。
這樣也沒什麼不好,總算公平了。
坐三奔四,對人生失望過幾次,但花還在開,我顧不上那些凋落的小花苞,只想著如何伸展枝葉才舒坦;我不再過分修剪自己,只為了變成乖巧沉默的路樹;也不再隨意朝人開放,只衝著陽光微笑。
如果「唉」樂中年是人生必經之路,那嘆息一聲就好,接下來的歲月,我更在乎那個「樂」字,比如扛不住的就先不扛了,與其總嚷著力不從心,還不如多做些力所能及之事,學著知己,也學著鼓勵自己;而三不五時就跑出來的童心,趁春分,我正打算帶它去打鞦韆、放風箏,試著用赤子的眼光看看天空,願常保小小頑皮,大智若愚。
詞人顧貞觀〈柳梢青•花朝春分〉:「誰把春光,平分一半,最惜今朝。」春天瀲灩,自然叫人萬般眷惜,但我更愛下闕:「趁取春光,還留一半,莫負今朝。」善待眼前人,不辜負眼下這一刻,便是最好的珍惜方式;人生春半,還有大半呢,我們散步過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