俯瞰西安城圖╱葉含氤
文╱葉含氤
本以為他只是一個載我去車站的司機,怎知竟是個能言善道的說書人。
從西安去洛陽的前一天,請旅館執事幫我預約隔日清晨到高鐵站的出租車。翌日,司機準時到旅館接我。這位司機的年紀與我相當,身材高高壯壯的,有一股行走江湖的霸氣,但不壞,似乎也不多話。剛上車時,他確認我的目的地,之後就默默地開著車。
我看著窗外,那時清晨五點多,天色一如黑夜。馬路安靜空曠,整座城市還在沉睡。我問他:「從這兒到高鐵站要多久時間?」
他說:「五十分鐘吧。」
我思忖,五十分啊!那得好好找話跟他聊天了,要不這樣一路沉默滿尷尬的。
這位先生還真是深藏不露,早先以為他是個木訥的人,怎知話匣子一開,哪還用我找話題?他巴拉巴拉,說了一路。我只是偶爾回了「喔」「是啊」「真驚訝」這些可有可無,刷一下存在感,免得被誤會睡著的簡短語。
他讓我見識到西安人睥睨風雲的驕傲。他說:「這西安城,在世界史上是足以跟希臘羅馬相提並論的古城。什麼北京啊杭州啊,那都是很後來的事。」
他順著這個話題說歷史,語句不絕,如江水滔滔綿延壯闊,自西周、漢朝,一路說到大唐……「妳知道嗎?從剛才你上車的北大街,到現在所有經過的地方,全都是唐代長安城的範圍,這範圍可大了。以前街坊,一區一區,一百零八坊,那可是個國際大都市……」
他說的街坊,我有概念。我來西安前剛看完電視劇《長安十二時辰》,對那井然不紊的街坊制度印象深刻。
他停頓了一下,又接著說:「幾個月前市區有一個建案,打地基時挖到一座古墓,挖到就得停工,後來專家鑑定,竟然是漢朝的,這工程肯定是做不下去了。」
我聽完後,總算有機會回了一句完整的話:「聽說你們隨便在路邊踢到一個石頭,都有可能是千年古物,像那個『皇后之璽』……」
「皇后之璽」出土於一九六八年。某日,一個十多歲的男學生,在放學回家的路上,看到泥地裡露出一個閃著白色光芒的石頭,他走過去,徒手挖了出來。回家後,發現那石頭是以前人的章,本想將上面的字磨掉,改刻成自己的名字,無奈石子太硬,琢磨不得,只好請他父親協助。他父親讀過書,也有點文化敏銳度,取來一瞧,覺得蹊蹺,就送到陝西歷史博物館請專家看看。怎知,這一看,竟看出一枚後來陝博的鎮館之寶。經推測,這枚章可能是劉邦之妻呂后的印璽。
他笑了一下說:「西安很多地方都會挖到一些墓葬品,像俑啊陶器啊什麼的,但有時因為沒價值,就不被外人知道……這城市底下躺的人比上面的還多。」
他話鋒一轉,回到現代,從西安平日嚴重的塞車,說到新疆有一座八卦城,整個城市的街道就是按照八卦的形狀開闢。路路相連,街街相通,完全不會塞車,甚至一個紅綠燈都沒有。
我無法想像什麼是「八卦路」,於是問他:「像圓環呀?」一說出口又想到西安鐘樓就有類似圓環的馬路,覺得自己問了蠢問題。果然,他說不是,比圓環複雜太多了,就是一個「八卦」。
他又說現代西安是一個航空軍事重鎮,當地人都知道有一個神祕的基地在這裡,但詭異的是,就連他們土生土長的西安人都不知道確切地點,很祕密的……
總之他一路話語不歇,不僅縱貫古今,還幅員千里,讓我從不同角度環視這座城市。
我聽得太入迷,倏忽間就到了高鐵站。到高鐵站前,他問我要去的地方,並確定已有車票後,說:「那我把車子開到往洛陽的剪票口,妳下車直接進去就行了。」
我原本不了解他這句話的意思,後來知道西安高鐵站非常大,他說的「洛陽剪票口」,相當於機場的登機門。當時我下車後,正如他所說,完全不用繞路,過了安檢就直抵票口,才明白他的用心。
那時,天猶未亮,候車室的人僅三兩零星。我坐在寬敞的座位寫筆記時,一陣欣喜湧上,覺得自己很幸運,一早就遇見他,還給我上了一堂西安文化史的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