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林念慈
日子不緊不慢地走著,一路走到了霜降,儘管颱風仍在生成,讓人有些不真切的感受,但天地確實傳來了訊息:沁涼的空氣、銀鍊似的河流,以及如白羽般的甜根子,遠眺過去,一整片銀白世界,竟像是老友履霜而來。
霜降,其實不是降霜,而是地面或植物上的露凝結成霜,萬物入眠,一切都安靜了下來。像兒時那些發燒的夜晚,半夢半醒間,總有母親的手不時探探額頭,如此溫柔,天大的疼痛都能被安撫;生長在亞熱帶,少見冰霜,唯一熟悉的是窗前明月光,遊子看了便思鄉,然而更哀傷的是,都市叢林裡的小樓房少有對外窗,想撒嬌地喚一聲「月娘」,往往都是奢望。
寂寞,在心裡安安靜靜地結霜。
好在也不只是寒涼,看,秋深山有骨,霜降水無痕,再想想六角形的霜花,晶瑩剔透,可掛在樹梢上或屋簷上,多美!秋天的第一次早霜,稱「菊花霜」,因此刻百草枯黃,繁花落盡,唯菊花獨排眾議,開得極好;白居易說:「一夜新霜著瓦輕,芭蕉新折敗荷傾。耐寒唯有東籬菊,金粟初開曉更清。」菊花不怕冷,更可貴的是不爭豔,願放棄安逸慵懶的春光,選擇在清冷時節裡,自開自放,為的就是一個「清」字,它要不施脂粉,還一片山明水淨。
陶淵明就喜歡它淡泊、守得住孤獨,和自己一模一樣。
到士林官邸賞菊,已成我和菊花之間的約定。菊花一向君子風範,不但年年都開,還使勁兒地開,「大立菊」的單株開花朵數已經破千,光是站著就氣勢萬千;我是女子與小人,難養又愛爽約,但總惦記著大宗、金山、越山、懸崖菊……尤其是那叢「六歌菊」,從花心處抽出千絲萬縷,如在地面盛放的煙火,我因而兀自猜想,是文天祥的〈六歌〉嗎?還是六朝歌舞,才能形容清雅與嫵媚同存的美?再來是苗栗杭菊,小小的白花,彷若細雪,真難以想像,用熱水一沖,這些「雪花」非但不化,還散溢出暖暖的清香。
眼前就是重陽了,我正打算與父母共飲菊花茶,一起延年益壽。
人間事或許大多如此吧,總要經歷許多悲喜交加、冷暖共存,在一次次如四季的交替循環下,情緒漸漸能不再起伏,靜如秋水;至於壟罩在心頭的那些,別怕,雖有霜寒,菊華正吐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