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陳煒智
金馬經典影展在二○一八年端出《博格曼百年》的豪華套裝,今年接續去年《義大利電影課》的主題,再以義大利為焦點,聚焦百年秩慶的大師費里尼。影迷再次擠身西門町獅子林,興高采烈飽食經典;有時,場次與場次隔得近了些,三五好友便不走遠,直接在影廳外高談闊論打發時間,等候下場開映再一同入夢。
筆者每次參加這種規模較大的主題影展,總會興起聯想,試圖拼湊出這些作品當年在世界影壇激起萬丈波瀾時,是否也曾映照到華語電影圈?我們是否也能在華語電影的世界裡,看到模彷、學習,或者明明毫不相關卻不約而同的藝術巧合?
直接躍入腦海的,當然是曾經留學義大利的白景瑞和劉芳剛。他們在影壇嶄露頭角之初,都是以繽紛的場面調度,玄想式的敘事結構,還有亮眼的整體視覺效果,在電影界一炮而紅。
以往,我們總嘗試把華語片的「寫實」傳統,和二次大戰結束後的「義大利新寫實電影」兩相結合;但白景瑞《寂寞的十七歲》、劉芳剛《家有賢妻》,都是因為花俏、活潑、伶俐機敏而引人入勝,原來,影壇前輩雖是受到《單車失竊記》、《不設防城市》這些樸實作品的感召,負笈海外求學,但在他們的藝術養成階段,實際體驗到的已經是義大利消費文化逐漸崛起的生活感應。
從衣著、家具、偉士牌和飛雅特(當然還有法拉利)、窗簾、電話機等等構成的物質日常,本身已經含有自然形成的裝飾價值和對於「漂亮」的基本要求。凡此種種,堆疊累積成今人口中所稱之「時尚」感,回饋到他們的作品裡,在一九六○年代後期的台灣與香港,一鳴驚人,令當時的華人觀眾大開眼界。
也因此,他們的作品都帶有與前一個世代的創作者極為不同的趣味。一方面有別於前輩、乃至於同儕如李行、胡金銓等習於追求也致力追求的人文厚度,一方面在新潮且高度風格化的萬花鏡下,仍然保有貼近華人文化傳統的人性感懷。
延續這條義大利電影折射華語影壇「胡思亂想」之思路,我不斷在這些語境相異的電影裡,看到好多「殊途同歸」的映照。看狄西嘉拍蘇菲亞羅蘭大地之母的形象,很難不讓人想起金馬影后陸小芬在台灣鄉土文學作品裡散發出的草根親切與古典韻味。看費里尼拍馬斯楚安尼,一時之間還以為自己在看白景瑞拍秦祥林。
更有甚者,那些多段式的當代寓言——探討假道學真欲望、刻畫都會男女情感流動,還有借古喻今的嘲弄,既有溫暖敦厚的一面,又有尖酸的譏刺,層層次次華美繁麗的織錦式場面調度,這不就是李翰祥導演的風月奇譚、騙術大觀嗎?
或者,真的只是藝術上的巧合。
又或者,因為時代的流動、社會的發展,創作時的心有靈犀,最終形成如此這般的「英雄所見略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