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看海

文/辛金順 |2020.07.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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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辛金順

我看到了一列白鳥在海面上,徐徐飛翔,像一幅優美的彩畫。而我就坐在這畫景之中,看草的青綠,海天的蔚藍、雲與浪花的雪白,海面上的濪影,山坡上繁花的奼紫嫣紅……

午時兩點,我佇立在沉思小築前,隔著一片草坪眺望著遠方的海面,只見在那遙遠的海平線上,靜止著九艘船,像掛在靛藍的海天之間,大小形狀因距離的遠近而不同,遠遠望過去,感覺那些凝定在海上的船,就好像浮在天地之間的小玩具。而海遼闊的敞開,在晴藍的天空下無遮無掩,海面的片片白浪如飛魚的躍起,在清亮的陽光下閃爍輝芒,並撲向岸邊而來。浪濤沙沙沙有聲,騰越激昂地拍打著岸間沙地和岩石,一波接一波,無休無息。

天空清淨如洗,蔚藍得很乾淨。偶爾有幾片浮雲盪過,如棉絮飄浮,為那片湛藍的色彩添上了一分詩意。沙岸卻空闊無人,在這周日的下午,只有岸邊岩石沉默地守著自己的影子,讓浪來浪去,在自己的身上留下了拍打的痕跡。

我仍佇立在小築屋門前,看眼前的一片海,看一大片浮雲和鳥飛過的天空,然後寄了一則手機短訊給遠方的朋友:「我住在一個開門就看見海的地方啊!」卻沒有跟她說,我現在就站在屋前,靜靜地看海,看海浪花花白白的捲起了海洋的所有訊息,撲到岸上,又向沙岸告別;也沒有告訴她,海風很大,把我的頭髮全都吹亂了。

眼前的草坪有白紋蝶三三兩兩尋覓著野菊花,或有幾隻鵲鴝、斑鳩、燕子和虎頭蜂鳥飛掠而過,時間寧靜的,緩慢的,隨著光影轉移。我站得有點累了,於是坐在屋前藍白相間的長型木椅上,讓思緒沉澱下來,悠然無所慮地看天、看海,看鳥飛迴於草坪與木麻黃之間,看不遠處靜定的風獅爺披著紅巾在海風裡獵獵翻飛,然後我看到了一列白鳥在海面上,徐徐飛翔,像一幅優美的彩畫。而我就坐在這畫景之中,看草的青綠,海天的蔚藍、雲與浪花的雪白,海面上的濪影,山坡上繁花的奼紫嫣紅,以及花崗岩石的黑與灰,這些紛繁的顏色,輻輳成了天地間的一片大美。

我就是那麼安靜地坐著,讓風繼續吹亂我的頭髮,且寧靜安好的,讓歲月悠然地安駐在此,不做什麼,也不想什麼,同時把遠方的濤聲當著一曲午後抒情的樂曲,將從空中墜落的鳥鳴,都放進了我恬靜的心情裡,並且放開八識,放走五思,是的,我就這樣舒坦地背靠著木椅,把自己坐成了沉思小築屋外的景物之一,無憂無慮,無悲無喜,無所思地坐忘於天地之間,並與天地化而為一,為一片風景中的風景。

五月卻悄悄地用尾巴勾下了窗前的幾朵白色雞蛋花,陽光紛繁,流金晃晃地散落一地,成了零碎而發亮的斑斑點點,晃人眼目。我又將目光眺向了遠方那靜止的小小船隻,想起了詩人楊牧在〈料羅灣的漁船〉一文裡曾經發出的問語:「靜止的,難道就是靜止了嗎?」其實我是知道那些船隻一直都在移動,只是因為距離的關係,乍看來就像停泊在海上那般靜止。天行健啊,我突然想起了《易經》之說,許多看著凝定的,實際上都處在肉眼所看不到的流逝之中呢。

而海天依舊一片朗朗,如果是在黃昏時候,可以走到沙灘散步,讓一岸的細沙把我的腳印拉長到岩石堆前,然後攀上磊磊的石塊間,或可以坐在石頭上,看夕陽燒紅了天空,把霞光彩繪在暮色逐漸濃郁的海岸之上。然而此刻陽光白熱炙烈,應該不會有人不顧暴晒的傷害而在沙灘上浪漫地漫步吧?因此沙灘上渺無人跡,明明亮亮而顯得了一片空闊的虛無。

初夏寂靜,新冠病毒疫情讓遊客絕跡於這個旅遊景點。風不斷從海上吹來,把樹影搖落得滿地皆是。我把視線收了回來,看地上的蔭影浮動,游移,安逸地在地面上占據著一個小小空間。日光被綠葉篩下,閃爍,點點的光亮。我轉過頭來看著身後的窗口,彷彿還看到早上自己就坐在窗前,蘸墨臨帖寫字,那些寫過的宣紙都被壓在一疊書下,行草恍惚,像一行走遠而只能看到淡淡背影的歲月了。

這時候應該有一本書在手,書讀累了,就可以看海,看天,看青綠色草坪,看花樹繁茂,蔭影遊晃。然而一時手上無書,無以消遣閒逸時光,只是恍惚間,反倒記起了陸紹珩《醉古堂劍掃》其中觀景文裡有這麼一段:「結廬松竹之間,閒雲閉戶;徙倚青林之下,花瓣沾衣。芳草盈街,茶煙幾縷;春光滿眼,黃鳥一聲。此時可以詩,可以畫,而正恐詩不盡言,畫不盡意」。明人小品總是如此,寥寥數筆,就能意在言外,情蘊其中,而境界自出。一如我眼前所目觸之景、之物、之影、之色、之情等,真可用「詩不盡言,畫不盡意」來形容啊。

而夏日的光線永遠白亮燦爛,延著海岸線跑的陽光,亮麗地迤邐向遠方之遠,向我眼睛看不到的地方。那些看不到的沙灘,我曾經在傍晚時分走過,攀過亂石礁,往南或往北,追逐著夕照中落霞滿天的璀璨。還有沙灘上的鬼針草,總是緊緊黏住我的褲管跑,或有時候會看到黃色鮮亮的待宵花,在沙岸上生氣勃勃地開滿了一片土地,並在這曾經埋著無數地雷的戰地之上,顯得無比張狂和充滿韌性的生命力。我走過那些長長的海岸,看后湖沙岸上一家大小,或蹲或坐在小凳子上,歡樂地用小鏟子挖花蛤,夕陽暖暖照落,輝映著他們臉上的紅暈,感覺一種幸福美好的生活在這裡不斷地蔓生和滋長。

然而我知道,我還有看不到的海岸,也還有更多沒接觸過的景物,那綿延幾里到翟山坑道的盡頭,或經過尚義長長的機場跑道,廢棄的碉堡,以及歐厝沉睡在沙灘上的戰車等等,是我此刻坐在屋前看不到的景象,還有這景象背後所發生的許多故事。而遠方的遠方,料羅灣港上,或許正有一艘貨船在此刻緩緩航出港口,向遠洋駛去,並且不會再回來了呢。

而逝者如斯夫,如茫茫時間之逐漸遠去與消失,木椅下的陰影也微微傾斜向了一邊,我把所有牧放出去的想像和思緒都收了回來,低頭,卻看到幾片落葉在石砌的走道上被風吹得欲飛不飛,掙扎著在土地與天空之間做選擇,最後只翻覆幾下,就藏入了草叢裡了。海浪的聲音依舊一陣又一陣地拍打著我的耳膜,不休不歇。我把背靠到了木椅上,看海,並感知海與我的距離,是那麼的遠,卻又那麼的近,蔚藍地染亮了我的眼睛,也染亮了我一個下午的心情。

海風不斷地吹,浪遠遠的,不斷地撲岸,時間卻悄悄地離走。我站起來,折返身去,並且知道,時間到了,我必然還是需要離開。畢竟,佇足只是片刻,看海也只是人生的一小片段風景,轉過頭去,日子依舊漫漫長長,等待著我一路,又一路地走過去,去看另一片海,去閱讀另一片浪所掀起的訊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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