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李子
我一生的晨昏幾乎都在校園度過,像一棵樹守著校園的天光雲影,然後成長茁壯,開花結果。教師的身分接續著學生歲月,校園的花樹見證我從年少到初老的點滴心緒。
童稚的國小時光,一進校門,兩排英挺的大王椰子是一群守護校園城堡的的衛兵,仰望空中飛揚的羽狀複葉,覺得神聖不可侵犯,每天都抱著崇拜的心情去上學,讀出優秀的成績,讓父親眼裡滿是笑意。
大王椰子樹下的草地曾是我們的打掃區域,女生們通常認真打掃,掃完後坐在司令台前的階梯談心,男生卻總是調皮拿著竹掃把打鬧,甚至當老葉從樹幹上剝落下來時,他們會輪流坐在葉鞘上,由其他人拉著往前跑,享受奔馳的快樂。
小六,與三個好友,在綠茵草地孔子銅像前跪下來結拜當姊妹,藍白雲天見證我們的友誼,大王椰子也在一旁為我們祝賀。我們下課時,膩在一起玩沙包、跳橡皮筋,放學後到某人家窩著談心,或是相約逛街,還一起籌畫畢業同樂會的短劇演出,驪歌聲聲催,鳳凰花一日日紅豔,戲演完了,國小階段告一段落,我的心卻仍眷戀著不肯畢業。
而後歷經多少悲歡歲月,睽違四十五年終於開了小學同學會,這迢遙的時光裡,沙漏篩下多少青春過往。我懷著深濃的童稚鄉愁,想要好好與大家再敘舊情,但許多人想說,爭著說這幾十年來人生的重大轉折,發抒慨歎或意氣風發,或分享含飴弄孫之樂,我遂不能好好重溫那濃郁的同窗記憶。
找了個空檔輕聲問姊妹,還記得結拜那一件事嗎?她們居然全都忘了,我這埋藏數十年的情愫啊,霎時枯萎凋零,原來每個人記憶的焦點都不一樣,我一直在意的,在同學心中已春夢無痕,內心那根絃無人觸動,有些悵然。
待過多少有椰子樹的校園,它們一逕地高聳挺直,瀟灑自在,像我敬愛的父親。退休後常陪父親回到小學校園散步,椰子樹更高了,羽葉臨風搖曳,樹影依然卓然挺立,我的父親卻老了,顫巍巍地拄著拐杖一圈一圈走著操場,我亦步亦趨跟在後頭,溼了眼眶。如今父親已過世多年,我不敢再走進校園,椰子樹挺拔的樹影和父親佝僂的背影,總讓我魂牽夢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