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文靜

全世界本來是有一些「水都」，但逐漸因為便利問題而陸地化，唯有義大利仍讓威尼斯保有她舊時風貌，這是不容易的堅持……

「威尼斯，令人讚嘆又不可置信的美，一半是童話故事，一半是遊客陷阱……人們來，想親眼證實這是真正存在的城市，不只存在於書、詩或電影裡。在瀰漫咖啡香的空氣，我呼吸著。我知道，離開後，我將是一個不同的人。」──諾貝爾文學獎得主保羅．湯姆斯．曼（Paul Thomas Mann）。

「千年水都」威尼斯，因為義大利疫情再度成為焦點。先是三大世界嘉年華之一的威尼斯嘉年華被迫提前中止。應邀而來表演團體不願散去，穿梭在威尼斯街頭，戴起鳥嘴面具扮中世紀「瘟疫醫生」、乞丐、神父、死神，黑色幽默地重演「瘟疫大遊行」。

一張張面具如常華麗，但威尼斯已不同。

威尼斯，封城了。疫情不斷攀高中，有網民傳出意外好消息，威尼斯運河的船隻大減，水質顯著改善，驚嘆「我是第一次見到威尼斯運河的流水是清澈的，魚兒清晰可見，天鵝也回來」；有人更聲稱拍到海豚，指「這是六十年來首次有海豚出沒」，海豚照片在全世界瘋傳。

後來《國家地理》編輯查證照片來源，表示這批照片的拍攝地不在威尼斯，是假的，有意思的是，很多民眾獲悉真相後，竟向揭露事實的《國家地理》編緝Natasha Daly表示，失望。「因為（原來的）故事給了他們希望」。

許許多多的失望者，包括我。第一時間，當看到「海豚回來了」的消息，我就興奮地在我的FB分享，在一面倒的疫情消息中，「人們居家隔離，意外地讓大自然取回屬於他們的東西。」原來，我們心中都有一個悄悄的期盼，人，稍微讓一讓，就能與野生動物共存，這是多美好的世界。繼之一想，也天真了，人類在地球獨尊數千年，豈是讓幾日就能改變。

再想，我為何對威尼斯有所期盼？

走過很多地方，我對小村小鎮的興趣遠高於大城市，但大城威尼斯是例外。

我喜歡威尼斯，她太獨特了。詩人布朗寧說：「再沒有與它相似或相同的城市，世界上沒有第二個威尼斯」，這話說得太好，從由一一八個島、四百座橋組成的水都景觀、音樂與藝術的文化底蘊、千年歷史淵源的威尼斯共和國，無一不獨特。坐上水上計程車至飯店，從河道check-in入住，這種經驗對「陸地人」是絕對的新奇。

全世界本來是有一些「水都」，但逐漸因為便利問題而陸地化，唯有義大利仍讓威尼斯保有她舊時風貌，這是不容易的堅持。這意味，他們願意犧牲速度，犧牲效率，換取傳統，緩取緩慢。

威尼斯幾乎沒有汽車，處處要依賴船，否則就靠腳走。以前的人就是如此。依船而運作的生活是如何？有一天清晨，在觀光客還沒甦醒時，我漫步在威尼斯的巷弄與石橋，意外地跟著城市甦醒。運河上有零星船隻，但不是載遊客，而是載滿一簍簍蔬果，紅紅綠綠，泊在離聖馬可廣場不遠處的商鋪卸貨。這是威尼斯商人，開店前的日常生活。

莎士比亞筆下的「威尼斯商人」與二十一世紀的威尼斯商人有何不同？應該沒有割一磅人肉的惡狠。肯定仍然慵懶，中午時刻，關上店門，就是要休息。

她的獨特與緩慢，也在此。

但也因為獨特，吸引了全世界訪客，因此擁擠、吵雜。整座城市，基本上已讓給觀光客，不是一座宜人居的城市。

威尼斯的獨特，被觀光客霸占，反映在運河上熙來人往的搖船、幾乎沒有喘息的運河。無怪乎，會有這樣的假新聞，人們躲在家中後，魚兒、天鵝、海豚回來了。

或許需要一些時間，但新型冠狀病毒終究會遠去，疫情離去後，留下什麼給威尼斯、給二十一世紀的人們？

如果，人們願意讓一點空間給大自然。有一天，假新聞成真，天鵝與海豚真的回到威尼斯運河，那將會是「水都」最美的風景。

我會在作家亦舒的文字中，畫蛇添足一句：「威尼斯有種沒落貴族金碧輝煌皆在褪色中的憔悴，將明將滅的靈魂，不時被海豚喚起活力，十分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