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劉克襄
花蓮車站翻新了,充滿現代感和前瞻性,整個花東彷彿此後都要走向另一個世界。
但那天走進大廳,我卻有些眷戀地望向左邊的服務中心。所幸那老位置還在,牆壁裝潢也完全相似,只是工作人員變成兩位年輕的女孩子。我走過去,她們對我禮貌地微笑,我不禁好奇地探問,「以前有位來自吉安鄉的女士,專門在這兒廣播,不知她還在否。」
車站服務中心除了提供資訊,也是車站廣播之所在。但她們面面相覷,似乎不太清楚。轉而回頭,問較資深的工作人員,才給了具體回答,「那位女士已退休。」
我繼續抱著一絲期待,「那你們還會用阿美族語,現場廣播嗎?」
年輕的她們繼續和藹可親地笑著,「沒人會用阿美族語廣播了。」
我有些失望地回到候車椅呆坐,等待北上的火車。但腦海裡的時間,頓時回到了七八年前……
有一回初春,在花蓮等候北上火車。因為時間還很久,我到處東張西望,無聊地觀看周遭旅人的進出。在東海岸的車站搭車,到處可遇見原住民,花蓮站亦不例外,大廳裡即有不少人來去。有時從衣著、語言和外貌輪廓即可分辦。
我一邊觀望,耳朵也不得閒,只要有廣播聲,都會好奇的聆聽。每一輛火車進站,不論北上南下,大廳都會響起廣播聲告知旅客。而我們聽到的語調大抵類似,不管進站或出站,都是國語、閩南語和客語接連播送,有時還加上英文。
但那天在花蓮站,有一班即將南下的列車快要出發時,除了四種語言,還有阿美族語。我因為那聲音才注意到,服務中心有位穿著制服的女站務員,正坐在廣播台前。
為何這班南下的列車才有阿美族語,其它都用四種制定的語言播出。我好奇地走過去探詢,結果這位約莫四十開外的女站務員笑著看我,有些訝異地說,「你怎麼會問這個問題?」
聽語氣腔調,似乎是在說你問對人了。我繼續確認,剛剛的阿美族語是誰念的?她俐落地回答,「是我念的。」
我有些驚喜,隨即探問,「你為何剛剛才播,其它時間不播?」
她聽了,更是笑不攏嘴,「因為剛剛看到一群鄉親走進月台,我看她們的打扮穿著,還有走進去的時間,確定應該是要搭南下的這班列車。這班會停靠比較多站,她們不一定聽得懂國語,我覺得應該廣播,講多一點母語,讓她們清楚列車的情形,因而主動播報了。」
她再次強調,「平常是不隨便播的,而是看狀況。南下時,因為是回家,更需要親切的鄉音來安慰。」
我還是有些不解,「那北上為何不播報呢?你們也有族人要往北啊?」
她隨即回答,「北上已經有四種語言了,每一種廣播都有要一分鐘,四種加起來就不得了,我再用阿美族語,一定更長。假如列車在行進,廣播太長並不好。」即將有一班自強號列車要從花蓮出發,中途經過很多站,終點是高雄。她當下試著只念國語,默念了一回,約莫接近一分鐘。
站務員叫徐秀琴,好像是吉安人。此時站務繁忙,好幾個班次要出發,她也不貿然廣播,免得造成混亂。若是車班隔較空,她才會娓娓敘述。
我覺得很有道理,但還是萌生一個不同的看法。我一直希望,往南駛入東海岸的列車,將來都能廣播阿美族語,甚而在不同區域播放適當的母語,譬如在知本,或許應有排灣族語,搭配國語和台語。在玉里時,可以適量加入布農族語。
我浪漫的想像,這會是最迷人的播送。太平洋沿岸的多元文化,藉由火車的奔馳,語言的溫暖,帶出東海岸的繽紛和璀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