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陳復提供
文/陳復
陽明的個性極其特殊,如果平日沒事,你看他,就覺得他這人很溫和,但每回只要被逼到臨界點,他就會突然爆發出驚人的舉措。有人似乎想刺殺陽明,他就給你躲貓貓,假裝跳江,然後跑去舟山島玩;你將他逼到這飛鳥不來的山裡,他就給你從事偏鄉教育,鼓動夷人在山裡蓋出大型歷史建築。
然而,淪落到龍場驛,對陽明畢生而言,確實具有非比尋常的意義,往日生活圈總離不開士大夫之附庸風雅且錦衣玉食的環境,從來沒有機會像現在這樣,認真直視且參與當日本朝最落後地面的風土民情。來這裡的漢人都是在中土日子混不下去的流亡者,這讓陽明的靈魂受到劇烈的震撼,徹底檢視自己,並發現自己原來什麼都不是,這使得他生命如同一株本來嬌生慣養的樹苗,因為拆除支架,再無任何依靠可憑,然經歷颱風的猛烈襲擊,反而獲得飛躍性的茁壯。
思州太守看不慣陽明日子過得太舒服,派差役到龍場驛羞辱陽明,命陽明跟自己下跪叩頭,這些夷人都替陽明打抱不平,群情激憤毆打差役,令他落荒而逃。太守大怒,準備要來興師問罪,有地方官員敬重陽明為人,派人曉諭禍福利害,令陽明去跟太守道歉。
陽明在〈答毛憲副〉這封回函裡很有智慧表示:「差役到龍場驛羞辱我王某人,這是差役挾勢擅威的舉措,並不是太守的指使;夷人在龍場驛暴打差役,這是夷人打抱不平的舉措,並不是我王某人的指使,因此太守固然未嘗羞辱我王某人,我王某人同樣沒有怠慢該太守,哪有得罪然後要來謝罪這件事情呢?下跪叩頭本來是小官職守常有的事情,並不能被視作羞辱,然而重點在不應該無故就下跪叩頭,不該下跪叩頭而下跪叩頭,與應該下跪叩頭卻不願下跪叩頭,這才是在自取其辱。我不過只是個朝廷廢逐的棄臣,橫在我面前,等待著我的是死亡,我能堅持的東西不過就是忠信禮義,如果我連這些都棄守,那才是我莫大的災禍!」
陽明因為已經來到絕境,不只與瘴癘蠱毒共處,更與魑魅魍魎交往,每天都有三回與死亡擦身而過的機會,然而他泰然安居於龍場驛,心靈未曾有任何動搖,只是因為誠然知道生死有命,不願意拿暫時的憂患,來掩蓋與忘懷自己終身應該牢記在心底的使命,他已經意志堅決到這種程度了,死都再所不怕了,太守想費神羞辱陽明,對他而言又何足掛齒呢?
這讓思州太守自己摸摸鼻子自討沒趣,深感不要命的人咱得罪不起,免得他到時候要跟咱拚命。這名弱雞已在不知不覺間變成鬥雞,他目光炯炯有神地望著雲霧繚繞的天外,心想:「何日撥開雲霧見青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