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李子
我是個戀家的人,無論下課或下班,總是歸心似箭。
孩提的家簡陋但溫暖,媽媽永遠在家等候;新婚的家是租來的公寓頂樓,乒乒乓乓爬上五樓換好家居服,喜孜孜為丈夫洗手做羹湯;有孩子的家更是超強磁鐵,同事在校務會議冗長發言,超過孩子放學的時間,我心急如焚地想開溜,卻又因怯弱不敢離席……家,永遠是我一心歸依的所在。
可總有人回不了家。國共內戰從海那一端來的軍人、生病被禁錮在醫院的病人,或是失智住進安養中心的老人,他們回家的路遙遙無期,且總有拭不完的淚水與椎心的痛楚。
丈夫抽空回南部,到安養院探視他八十八歲的姑姑。姑姑原本與女兒同住,瘦小能幹,幾年前失智後,身心狀況江河日下,從分不清黎明黑夜連聲喊餓,到四處告狀女兒不給飯吃,到扯破衣服半夜嚎哭。在左鄰右舍的抗議聲中,女兒不得不將她送往安養院。
安養院裡的姑姑骨瘦如柴,因為她自殘將眼睛摳得血跡斑斑,雙手被綑綁住無法動彈,只能落寞地坐在輪椅上。看到女兒來了,哀求著說要回家,像迷途的小孩那樣惶恐無助,嚶嚶哭泣,讓眾人不禁紅了眼眶。在她已經錯亂迷離的思緒裡,唯一想的就是「回家」。家,是安神的良藥,但姑姑是回不去了。
聽聞丈夫轉述,不禁黯然,想起媽媽當年也是躺在病床上念著要回家,哀求的眼神裡盡是渴盼。當時,媽媽因膽囊發炎開刀,剛開始在加護病房插管咿唔不能言語,一轉進普通病房就說想回家。我們何嘗不想帶媽媽回家?但沒有人能承擔全身插滿管子回家的風險。最後,媽媽終於回家了,卻已陷入昏迷,在家僅一天即離開人世,那是一條痛徹心扉的的回家路。
或是像同學的爸爸,離鄉背井從軍來台,日夜思念彼岸的父母、妻兒。等到開放探親,終於能踏上返鄉之路,卻是父母凋零、妻子改嫁,老家也已面目全非,讓人不勝唏噓。
人總有一天會回「天家」,但回家的過程,是不是可以多點歡樂,少些折磨與痛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