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高愛倫

日昨跟忘年朋友相約，帶給他們夫妻參加我退休Party的相片，保存完好色澤依然的四張5×7相片，讓他們自己都「驚豔」的讚歎一晃十年的青春，從某個角度來說，我們留下了「從前」。

現在還有人稀罕相片嗎？我！我一直很稀罕相片，不是留在手機相機裡的影像，是真真實實洗出來的相片。

我對相片有一種非常奇怪的情愫。在顛簸時期，我每換地方居住，唯一會攜帶的東西就是相簿，那是很難想像的重量。

最近，我開始整裡這一生的相片。光碟、電腦，隨身碟、相簿，多得驚人，真的會看到瞎眼。

如果心一橫，這些相片也很好整理，只要不停做刪除與裁紙動作就好，但我就是捨不得，即使百分之八十都是無關於我的朋友的相片。

我和家人、寵物的相片都用護貝或牛皮紙袋包裹著。

姊姊做新娘跟做奶奶的相片，我比她齊全；哥哥從帥哥進入糟老頭時代，對照相片都在我這；家裡從小養的犬隻，白熊、鐵牛、發財、砲彈、壯壯、如意、吉祥、一級棒的生活照、沙龍照，無一不保存好好的。爸媽年輕時二吋黑白照，到已退色的4×6彩色合照，我更夾在厚重精裝書裡小心翼翼不讓它們折角……

這些相片當然幾年也不會翻閱一次，但是潛意識裡，相片是我生命中最具象的一種證據，也是我最深層的刻骨銘心，所以我走到哪兒都會帶到哪兒，怪異嗎？我很習慣。

這次整裡相片，我一張一張瀏覽，看到很多朋友變成別人的前妻前夫，也看到很多的朋友已歿入時光隧道，但是更發現自己有很長一段時間是沒有個人影像紀錄的；料想這十年如此愛為別人照相，大概是彌補自己的移情心理，希望在垂垂老矣的他日，讓相片說故事，成為朋友之間的共憶話題。

來，笑一個，充滿大事的人生，值得有瞬間燦爛；沒有大事的人生，也值得有燦爛瞬間，不管怎樣都要好好笑著，千萬不要辜負自己。

每年看相片都覺得去年狀況「其實」還不錯……

每一個明天都會比今天稍微老一點……

五十歲以上曾經拒絕照相的朋友，這些年陸續被我用以上兩個理由征服了，我一再強調：「只要百中選一，總能篩選出足夠讓你愛上自己的漂亮相片。」於是她們樂意的任我慫恿，展開歡顏面對鏡頭。

小青年用手機怎麼拍怎麼俏麗，這就是青春無敵；但是有歲月痕跡的我們，就要講究點了，小心蝴蝶袖、小心魚尾紋、小心總稱三八紋的印地安紋法令紋木偶紋、小心脖紋、小心笑多了嫌皺笑少了嫌兇、小心被小廣角折歪了臉與嘴角……

一個老友，退休之後立刻取消所有送到家裡的訂閱文物，這個改變不是為了精省費用，是她對自己有先見之明：「退休生活只要有報紙有雜誌可以看，就再也找不到必須出門的理由，預計三個月之後，我就會變成頭髮不梳、睡衣不換的糟老太婆，一年之後我就散漫脫型、頹廢蒼老……然後就是回天乏術的未老先衰，自怨自哀……」所以，她要求自己，每天早上梳洗完畢後一定更衣下樓，到便利店買報紙進行快樂閱讀。

這個朋友跟我一樣，很懂得跟自己談判，透過遠憂近慮找到最有效的自我激勵方法。

所以我跟我的姊妹朋友們說：即使禁忌已多，還是要多多照相，因為膽敢留影的第一個基礎就是隨時會著重狀態，讓自己保持精精神神、乾乾淨淨、優優雅雅的好模樣，避免知性感性的神采隨齡遠馳。迎向鏡頭，就是迎向活力。

我跟朋友積極互動，一來是為了償還自己十年封閉的空白，一來是本能的內在，渴望透過他們，取巧的閱讀到生活的故事，朗讀到生命的節奏，這些體會，也很像看一部好電影、好書，總是能找到其中的金句。

數位時代手機到處拍，的確少了底片沖片洗片的成本，但是對我而言，為了畫質更細緻，我仍偏愛用相機拍照，而為了拍出自然的美麗與生動，爬凳子、劈腿站、舉雙臂、低蹲匍匐……我盡量以當事人不察覺的方式捕捉鏡頭，而這種種獵取影像的姿勢，也讓我藉以保持少壯的活動力。

我前前後後擁有十來個相機，目前還繼續保藏在防潮箱中並經常使用的有Nikon、LEICA、OLYMPUS、Panasonic、Canon，我暗笑自己，相機牌子用得愈多表示愈不專業，因為每一品牌的相機都有獨到或不足的特色，我不能確立自己的偏好，就無法明確自己攝影題材的需求，一會兒拍風景、一會兒拍人物、一會兒拍花鳥、一會兒拍場面……才會不斷以換相機品牌補足不同的需要。

後來我感悟了：拍風景拍不過明信片，拍花鳥、拍場面需要絕對昂貴的鏡頭，拍人物得尋求符合條件的環境……既然拿著相機瞎拍只是興趣與樂趣，何不輕鬆一點？於是我回歸本意，專注焦點拍每一場快樂時光的聚會，讓每一場聚會都停格並儲存快樂時光，我又開始重拾方便的傻瓜相機了。

因為太熱中為朋友「留影」，我這個業餘攝影師在友誼聚餐中很少有時間吃東西，每次回家才感覺肚子餓了，近十年，我看起來是餐餐大魚大肉，實際上常常茶食未進。

照相回家，需要轉檔，需要篩選，需要寄送，花時間花眼力，去年年底，驚覺眼睛的老花散光劇增，乾眼飛蚊也雙症加烈，就逐漸減免帶照相機出任務，這下一入席就不再蹦蹦跳跳拍照，專心取食半年，效果立見，證明肥胖就是吃出來的。

「照相」於我是「動詞」，就是我居主動，拿著相機照別人，頂多近尾聲時補上一張我與眾友的大合照，所以這些年拍了萬張相片，我的個人照卻翻找不出十張，這真是誇張的服務態度！哈哈！朋友，請為我鼓鼓掌。

當大家都只願意瀏覽手機裡的影像時，我依然覺得戴著老花眼鏡看過往舊照，是非常好的休閒節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