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他跟著父親王華回到京師,心裡想:我反正得考科舉,既然朱熹註解的《四書章句集註》是本朝科舉考試範本,我何不把朱熹全部的著作都拿來研讀,搞清楚他到底在說什麼呢?
文/陳復
因此,他跟著父親王華回到京師,心裡想:我反正得考科舉,既然朱熹註解的《四書章句集註》是本朝科舉考試範本,我何不把朱熹全部的著作都拿來研讀,搞清楚他到底在說什麼呢?
這是典型「看個影子就生個孩子」,太認真看待開國皇帝朱元璋給讀書人設計的遊戲規則,老朱本來只是覺得宋朝有個本家這麼有學問,沒讀過兩本書的老朱,愛屋及烏,就深感榮幸將朱熹的思想當作本朝讀書人都要捧讀再三的官學了。這可害苦陽明,人家只是埋頭死背辭章訓詁,他卻要在裡面摸出心性的奧祕,從早上讀到晚上,咱阿仁整日都在想著朱熹說的話。
有一天,他想到朱熹說「世間萬物都有表裡精粗,一草一木都蘊含著至理」,眼看父親官署種滿著竹子,他就想說既然宋儒都愛講格物,我的爺爺愛竹子成痴,還被人稱作竹軒公,那我就來想想孕育竹子背後的天理是什麼吧?然而,他不斷沉思竹子的天理毫無收穫,卻搞得自己精神耗弱,七天後竟然病倒了。他不禁覺得誰能當聖賢各有各的命,自覺不是當聖賢的材料,自己摸摸鼻子自討沒趣,就又繼續跟著大家學習辭章訓詁了。
其實,朱熹講格物致知,哪裡是這種格法?拿一棵竹子來,就想要領悟宇宙的天理,這恐怕本來並不是朱熹的意思。雖然他曾在《大學章句》裡說:「窮至事物之理,欲其極處,無不到也。」還說:「所謂致知在格物者,言欲致吾之知,在即物而窮其理也。」朱熹指出人只要願意思考與釐清任何具體事物背後運作的道理,就能見微知著,從該事物衍伸到任何事物,都無不能明白。但,朱熹的重點在「窮理」而不是「悟理」,需要概念思辨而不是心領神會,陽明恐怕是拿自己後來研發出來的心學工夫當作現成的理學工夫了。更何況當竹子本身的物理都尚未有豐富的觀念與詞彙來釐清的時空,就想要說其間有什麼天理存焉,這很難不搞得精神焦慮,品嘗強大的心理挫折感。陽明接著跟自己說:「我還是回來經營我的舉業吧!」這大概來自某種憤激的情緒,覺得既然當不成聖人,我就來跟大家混口飯吃。
但,更令人沮喪的事情橫在眼前──他竟然會試落第了。連他只想混口飯吃,這輩子當個只能功成名就的混人,老天都不想成全他的願望,這對他的精神會有多大的震撼!「成聖」與「中舉」兩落空,這心理的茫然,恐怕不是失魂落魄能形容其複雜的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