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曾永福

學生們正在教室裡穿針引線，對他們而言，這可是全新的體驗。然而，明明縫出來的線該像一隊依序排列的「螞蟻」，但在學生手上，這蟻群卻倉皇失措，彷彿遇襲而四散逃逸。至於我縫的線，雖未必精緻，但至少儼然成行，讓學生驚為天人。

小時候，家中連縫紉機都沒有，那是有錢人家的象徵或是裁縫師營生的設備，大多數人家，都得要自己一針一線慢慢縫補。我常看到鄰家阿婆在門口縫衣服，動作非常俐落，堪稱針線界的高手。然而，別以為阿婆戰無不勝、攻無不克，年紀大了，雙眼視茫茫，要把線穿入縫針上的微小洞口，反而變成了最艱困的挑戰。看阿婆時而眥目、時而瞇眼，想方設法要將線穿過針孔，往往還是徒勞無功，這時，我就會過去幫點小忙。接著，你就會看到「阿婆大俠」重現江湖，展現數十年的深厚功力，迅速完成縫紉工作。

對於針線，我雖未拜師，但確實曾經學藝，而母親就是我仿效的對象。記得那時候母親有個盒子，裡頭有個「萬針穿心」的棉包，上面插了大小、粗細不一的縫針；旁邊則躺了幾根較為粗大的縫針，專門用來縫補布袋，用的也是較粗的棉線。盒中還有個圓形的小鐵盒，盡是五顏六色、各式各樣的鈕釦。當時物資缺乏，衣物破損了都會盡量縫補，若真的不堪使用，母親就會將衣物拆線，把拉鍊和鈕釦收集起來，以備不時之需。看著色澤繽紛的鈕釦，我覺得這小小的鐵盒，就像是母親的珠寶盒。

有時是家人的衣服破了，有時是我的鈕釦掉了，此時，母親就會拿出針線盒，像鄰居阿婆大俠一樣，在門邊擺上小椅子，表演她的針線功夫。母親的功力比阿婆大俠更高，她不但可以自己穿針引線，迅速縫補衣服，完成時還不用剪刀，隨口咬斷就大功告成；她也會有耐心地拆線，將褲子鬆弛的束帶換新，再一針一線縫回去。母親雙面縫線遠看如螞蟻成列，微觀則如長度相同又相連的香腸串，品質不亞於縫紉機。

耳濡目染之下，我也依樣畫葫蘆，學起母親「動針動線」，為自己縫補衣服，因而練就了一手針線功夫；當時母親還稱讚我，縫得比姐姐們好。後來，國中畢業就讀師專，過著「以校為家」的團體生活，許多同學衣物破損都不知如何處理，不是丟棄就是帶回家，而我卻能自行縫補。後來上成功嶺集訓，所有軍服都要自行縫上姓名布條，很多同學還不知如何穿針引線時，我早已縫好收針。

「老師，你怎麼那麼厲害？」學生們都不知道我的針線工夫，更不相信一個大男生竟會縫補衣物。直到有學生衣服意外破損，家長又無法即刻前來處理，我於是動手幫忙縫補，即時化解尷尬。他們才發現，老師的針線功夫不是蓋的。孔子說：「吾少也賤，故多能鄙事。」我也像孔子一樣，在貧困中學會了生活小技能，也讓我在日後的生活中更加獨立自主。

縫著縫著，昔日母親和阿婆認真縫補衣服的模樣，又逐漸浮現在腦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