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天,文物館外細雨陰綿時下時停;文物館內錫琦吾師正帶領著我們,參訪本校一年一度的清涼藝展。
在此之前,我來五明樓文物館的次數其實屈指可數,對此地的梗概印象,無非是陳列了諸多與佛教相關的文物字畫。想來,所謂的「清涼」意喻,其所廓清的正是想藉由世間有相的示現,啟悟有情眾生能對「身心安頓」有所體驗。錫琦吾師讓我們以從容自由的方式,感受館內諸物與自我內心的因緣契會……
而其中最讓我駐足不去目光凝聚的,就是創辦人酖酖曉雲導師一系列神意湛深的禪畫作品。記得錫琦吾師曾說過:「安然自在的心,源於瞬息吐納的禪定。」而創辦人的詩畫雙呈,正讓根器頓慢的吾等初學,得以據此鑑照各人的本來自性。
環睹畫幅井然有序的列置,無論是空靈雲渺的「雪藏之家」;或是物我兩忘的「江畔何人初見月」,其立意根本皆是讓有緣觀視者能明白,縱使紅塵煩囂滾滾,但己心卻能因剔透觀照而盡去無明,以悲智雙運為生命實踐的內涵,進而廣度世間常迷眾生。
故爾,「禪定」並非只定義在狹隘的宗教修行。它是種對生命化繁為簡的認知,比極簡主義更單純,是行住坐臥間的如如自在,再無著相的起落得失……因而,創辦人所落筆揮毫寫意不盡地,不論是紅葉紛亂中的孤僧、是處身碧影沉沉眾鳥旋飛的忘神者、或是晨星曉立天人合一的祝禱虔誠,就其畫面佈局言,「人」,恆是繪畫者關注的重心,由此點的定靜向外行天心如一的清澄。是以「動中靜」與「靜中動」的詩畫相映,在創辦人的圓融筆意中有餘不盡,他揭示了「動」與「靜」,兩者之間流轉相成的濟助互生。相信這也是創辦人,生命情調最忠實的展現。
而學佛者,所學的就是如何成為大丈夫。在創辦人名為〈生命之雄〉的畫作裡,吾等初學感受到的就是在「迷時師度,悟了自度」之餘,切莫忘記「學佛事更多」!自度度他才是積極淑世的向佛要義。經由此畫我亦明白,創辦人為何會在七十餘歲的高齡,毅然決定投身於教育事業的興辦,除了緣法已臻具足,相信更重要的原因,應是在他的認知裡,上山修心與下山度眾原是同一件事,「生命之雄」本就是無分人我的圓滿成就,這樣「眾生即我」的慈憫胸襟,在創辦人另一幅「眾生有病我有病」水墨小作中亦可見之。
我不禁回想在倓虛大師紀念館啟用當日,佝僂著身軀的創辦人在弟子的攙扶下,危顫地敬拜曾呵育他有如嚴父慈母的恩師法相,目睹那樣的情境,我熱淚盈眶,我無法想像眼前瘦弱的肉體凡軀,是怎樣肩負起浩瀚艱鉅的願力,用教育實踐廣利眾生的生命志業。在創辦人無私無我的奉獻前,我,俯首感謝……期許自己要把握每個能自度度他的機緣,如此才不枉費此生此世佛法已聞人身已得的俱全!
展室中另有一幅小作,畫面依舊清描淡著,有飛鳥、崖壁、禪坐者,題名為:「一探靜中消息」。我們這群人在畫外臆測,在「靜中」究竟能探知到些什麼?是飛鳥的自由?是崖壁的沉穩?還是,禪坐者不著心的平靜無波?想來答案見仁見智。但在我的意會中,眾人汲汲的「且向靜中求」,所反映的卻是意在言外的「萬有靜中得」。
被探知的,非鳥……非山……非人……更非著相的自由!奧義,在畫外也在畫中,更存在於觀視者對畫作留白虛空的省思。唯有頓悟本來無一物,也才能明白何謂一無所有卻又無所不有,也才算真正透徹了「空」與「無」,進而究竟涵藏萬有的不黏不滯。因此,「一探靜中消息」,所傳達的即是逆向思維的呈現,它告訴我們靜境非探求即可得,若刻意為之,則是有所執有所欲,非是隨緣常喜,且尚不脫役於物的下智。
而「萬有靜中得」方是隨順造化克盡己力盡其在我。既然己身即靜,靜即自性,天然自成又何須造作求靜?人我既無差別,物累亦不相存,如此自然能寓於物,行施無畏的慈悲喜捨。在各人凝思專注的賞鑑裡,錫琦吾師亦會適時提攜點撥,以其豐富閱歷,為無言無為的畫作,明證禪心禪意的無所不在無所不有……
步出文物館外,大崙山上的天空陰霾依舊。但經由此行,自己也才明白,很多時候,當感悟能被具體言表,其實就是一種對心緒的歸納與再整理。謝謝錫琦吾師安排此行的「清涼之旅」!如果不是再走這一遭,恐怕連自己都不知道,原來心裡早存在著無限豐沛的感知。
回程的路上,我意會了創辦人是如何圓融悲智於世間有相的棄取皆無與己身的積極度世。天空的雨仍點滴飄落,但此刻讓我欲辯忘言的,卻早已超越了方才思考層面的得與不得……
昔時,佛拈花微笑以心印心;不期今日自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