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個月路過香港,順道拜訪了同門兄長霍韜晦先生創辦的法住文化書院,韜晦先生去了新加坡,知客的執事者告訴我法住今年已廿五年,我愣了一下。悠悠歲月,倏忽往矣,想當年一大夥英姿煥發,現在不免都已進入耄耋之齡了;即若未至耄耋,我等俱已過半百,回首前程,一九八八年唐君毅先生國際會議猶在昨日也。
法住、法住,法本無法,住原可住!無法而有法,無住而可住也。
佛法既說「緣起性空」,又說「真空妙有」;既為妙有,則本無所住,而又為可住也!可住者何,不是紅塵俗事,不是功名利祿,不是現象紛擾之雜多;可住者,原無所住也!這無所住可是純粹而精一者,是虛極而寂靜者,是境識俱泯、同體大悲者。霍韜晦先生的法住文化書院的精神就這樣「法本無法,住原可住」的「會通中西、超越現代、重讀傳統、開發性情」。霍先生一方面繼承著當代新儒學唐君毅先生的遺願,在中華文化「花果飄零」的世間,落實於生活世界,尋求「靈根再植」之可能。
一九七八年唐君毅先生仙逝,過了三年,之後的一年,也就是一九八二年霍先生創辦了法住文化書院,這就好像守過了「三年之喪」,做為善述繼志者的弟子進一步調適而上遂的發展,既上通於道,又下開於廣大的人間世界。就這樣,法住將傳承了唐先生所顯示的「文化意識宇宙」,不只做為理論上、學術上的巨人,而更強調的是踐履篤實、喜躍生命;所開出的不只是心性儒學,開啟了生命佛學。步步行來,涓涓細流,在現代化社會的俗世紅塵中,讓人覺得滴水清涼,沁透心脾,就這樣覺得人間有至情、有真性,有相依相伴的道上行人。生命就在這過程中有了新體會、新的創造。
法住、法住,法本無法,住原可住!這「無法」是真空妙法,是無有罣礙,是儒家孔子的因材施教,亦是有教無類。就這樣,「山、河、大地自有等分,心、佛、眾生三無差等」,霍先生將他體會的儒道佛義理,化為活生生的智慧,轉為令人歡喜躍進的生命動源。
這廿多年來,我自己的思想朝生命儒學、公民儒學的方向邁進,提出了「後新儒學的構想」。後新儒學強調的是從「主體性」走向「生活世界」,從「道德的先驗論」走向「道德的發展論」,從「心靈的境界圓善」走向「社會正義的公共道德」,從「心性的工夫」走向「意義的治療」,在大方向上,可以說是與法住的「生命佛學」不謀而合。台港兩地、分頭努力,行起路來,總有天涯咫尺,相視而笑的喜悅。
世俗人總在「勢」中討名利,在「幾」中求權位;唯豪傑者能在「道」上立志業,在「德」上盡心力。法本無法,住原可住,祇此一覺,了了分明,生命佛學,即在當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