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何佩梅
人生最美的事情,就是時隔多年,回憶起過去的那段時光仍能津津樂道。回憶打開了話匣子,淚水與笑語紛飛,無法關闔,因為那是用生命釀造的童年、以歲月換取的成長印記……
在陽光暖暖的午後,我們舉辦了小學畢業四十年後的同學會。有人從美國遠道而來探視老父及故友,有人從高雄飛奔疾馳,趕赴這場不容錯過的盛會。那天的主題除了敘舊,每個人亦娓娓道出自己生命的轉捩點。
阿光小學時調皮搗蛋,常被罰青蛙跳。自從國三那年父親過世後,他收拾起玩心當起派報生,高中三年總是清晨四點雞未鳴即起,頂著暗黑夜色騎腳踏車送報;課餘還自願幫忙做廣告夾頁,分擔母親的經濟重擔。雖不掩兒時的靈動慧黠,但那分「我該長大了」的獨子擔當,令人動容!
曉婷本在動物園工作,每天只能坐困在窄小房舍,面對著花紋斑斕、雄姿英發的孟加拉虎,缺乏公德心的遊客,甚至經常餵食吃剩的玉米與過期飲料給猴子,不知情的牠們還爭相搶食著。每每看到這般光景,她總有個衝動,想打開柵欄讓牠們回歸山林,享受芬多精的沁涼與寬闊無垠的原鄉。她因而毅然轉到植物園工作,每日在灌溉施肥中,欣賞花草的萌糱與日益清翠昂揚。天地有好生之德,這一做就是二十個年頭。
阿邦父母早逝,懂事的他想提早獨立,國中畢業即投考士校。誰料第一天去,就被學長用手將他的頭猛壓入水盆中,即使一再求饒,也只以哈哈大笑回應;他氣不過,一記拳頭揮過去,立即三大過被掃地出門。已失去雙親的他怕阿嬤難過,不敢回家,開始四處打零工:到工地拉電纜線、搬鋼筋、上山採水蜜桃……無所不做,只為了不要再讓阿嬤流淚,也因此五十歲的年齡,卻有著六十歲的風霜和衰頹樣貌。但我知道,至今不婚的他,會用一生守護瞎了雙眼的阿嬤!
當大家拿起小學畢業照,一個個指認未到的同學近況時,提到斗仔,阿灰不禁紅了眼眶。因為就在十七年前,他父親過世當天,大體送到殯儀館時,隔壁靈位竟是斗仔的遺照!那始終如一的俏皮模樣,因為長期失業而酗酒,導致肝癌先走一步。看見他父母一步一踟躕地送他最後一程,雖說人不輕狂枉少年,但白髮人送黑髮人的悽惻,著實令人鼻酸。
也有人懷念起小學的大象滑梯、後山坡的祕密基地、很會甩巴掌卻又常對我們噓寒問暖的導師……每一件往事被重新翻閱時,總有人七嘴八舌地拼湊著,繼續將它兜攏完整。或許,所謂的「同學」,就是曾在同一時光,傾心付出、共同學習的伴侶。沒有血緣的牽絆,卻有著深厚的革命情感;沒有特殊的關係,卻有著相依相偎的共同經歷。當時或許年紀小,不知珍惜,現在年過半百,幾經咀嚼,總能讀出那分純真與忘機。
這場聚會,從下午兩點聊到晚上十點,從豔陽高照聊到星子淡出。彷彿是童真的延續,我們靜靜傾聽每一個人的生命故事,同時等待著下一次的聚首。因為珍惜,讓我們的雙手握得更緊;因為惜緣,使我們靜候每個生命的佳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