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123RF
文/北雍
天天去運動中心泳池報到,是我教職退休後的「早自習」。很高興能以抬頭蛙式,治癒腱鞘炎、坐骨神經疼……等小恙;偶而忘記帶老人卡、沒戴泳帽下水,還有池畔救生員如「導師」般的神救援。
那天我又忘了戴泳帽,一名高個子救生員進休息室拿了頂新的乳膠泳帽送我,且笑咪咪問道:「大姐,您以前是老師嗎?」
「是的!你怎知道?」
「國中時被您呼過巴掌!我是小八。」頓時,我滿臉通紅,初任教職時擔任導師的場景一湧而現,那是我記掛心裡的憾事!
那個年代,教育部尚未禁止體罰,還被一些男生家長鼓勵:「我兒子太調皮,『老蘇』,妳別客氣.儘管巴落去!」
一個冬天的早晨,我準時七點到班上,陪國二學生早自習。快要八點了,小八才匆匆進教室,不一會兒教室流竄著橘皮香。
我輕聲問:「誰在吃橘子?」
見沒人發聲與舉手,我音量提高:「誰?」
早自習結束的鐘聲響起,我再道:「自首不罰。誰?」鐘聲停止,教室依然靜悄悄,氣氛緊張。我用低沉的音調說:「全體坐正,坐好!」
此時,小八自座位上彈了起來:「是我,可是我只有『剝』沒有『吃』。」我一個箭步上前,集氣於手腕,俐落的賞出辣掌!他頭一揚,正中鼻子,鼻血立馬流到唇下。小八翻起制服的硬袖子,用裡面雪白保暖衣摀住口鼻,拔腿衝出教室。
八點十分,上課鐘響起,國文老師進入教室,我立刻離開,尋遍學校各容易躲藏的角落,最後在操場對面大樹上望到小八。
「下來!」
「不要!」
「我不會送你去訓導處。」我的聲音放柔。
「老師,不要告訴我哥,我才下來。我以後會早起,吃過東西再來學校。請不要告訴哥……」
「先下來,讓我看看你的鼻子。」我滿懷愧疚,溫柔喚著。這孩子完全不記仇,輕盈跳下來,瀟灑地說:「沒怎樣啦!」我確定他的血已止,幫忙把嘴邊的乾血塊摳掉,拍拍他的肩膀:「回去上課吧。」我惴惴不安地返回導師辦公室,馬上打電話去找他的哥哥,決定趕在他九點上班前做家訪。
小八剛入小學時,父母雙亡,幾個姐姐已出嫁或在外地工作,都不住在家裡,小八與唯一兄長小六,守著祖厝,一起生活。
比小八年長十歲的小六,是修理汽車技師,外表整潔斯文如一般上班族。聽完我的解釋與道歉,小六笑了起來說:「換成我在現場,不把他手打斷才怪!他在家裡就很皮,常被我修理。」訪談結束,我還拜託小六,千萬別二次處罰小八。
半世紀過去,沒想到會在泳池畔被小八歡喜相認,只不過現在我倆角色對換,他像導師般地友善對待我這老學生。謝謝小八,為我擦去曾經體罰過學生的罪惡感。(本文由「台北市閱讀寫作協會」提供https://www.facebook.com/TWLA20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