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黃金華

日前，我回嘉義，向朋友的兒子借了一輛機車，舊地重遊，往山子頂的方向騎去。

五十年前，政府為鼓勵農村婦女安心參加勞動，在各鄉鎮成立「農忙托兒所」，場所很克難，都是借用村里活動中心、集會所或寺廟。我受聘於嘉義市農會所屬的農忙托兒所，上班地方就在嘉義市山子頂短竹里的一間廟宇裡面。

簡單的教具，有畫冊、故事書，牆壁掛著黑板，長板凳、小竹椅當課桌。小朋友約十五到二十人不等，都是學齡前的小孩，常有哥哥、姐姐帶著弟弟、妹妹一起來，下課就在廟埕樹蔭下拍球、跳繩、跳格子。短竹里的居民大部分都姓「江」，每天點名時，只要有孩子缺席，就會有小朋友主動說，「某某去阿嬤家」或是「某某生病了」。

嘉義市農會在各個村、里承辦托兒所，共有十五、六班，每周六下午，我們都要回農會向督導員報告及檢討這一周的教程。課程會配合當月節慶製作圖片，解說節日的由來，並教唱相關的歌曲，還有數數兒、認ㄅㄆㄇㄈ。書本、紙筆統一分發，下課一起收回，小朋友不必背書包，家長也從沒要求老師教什麼。

中午休息一小時，孩子們各自回家吃飯，回來後在長板凳上趴一下，搖鈴一響就醒來。下午時間輕鬆做遊戲、唱歌、畫圖。點心時間會有專人煮好一桶牛奶提過來（奶粉是當時美援配給），還有幾塊動物形狀的小餅乾，是小朋友的最愛。三點半吃完點心放學，小手牽著小手回家，完全沒人擔心路上是否安全。

有天早上，廟埕旁一棵大榕樹根部纏了一條白色大蟒蛇，早到的幾個小朋友靜靜圍著看，我經過時嚇了一大跳，大聲喊：「快跑！快跑！」附近村民聽到，過來叫我們不要怕，並說生病的蛇才會跑出來找草藥吃，不要驚動牠。下課後再出來探看，白蛇果然不見了。

五十年後，我依著記憶尋去。寬大的馬路兩旁景物全非，頂著大太陽在附近繞了兩圈，仍沒找到短竹巷。後來向一位年輕人問路：這附近是否有間廟供奉玄天上帝，叫什麼什麼「宮」。那人很熱心地帶我到巷口，原來兩旁的竹林不見了，蓋了幾棟很整齊的三層透天厝，屋前圍著矮牆，種植了一些漂亮花草，卻看不到一個熟人。

到了廟口，那棵不知齡的大榕樹仍然矗立，粗大的樹幹圍繞著一條大紅布，供奉為「樹王公」，前面還用磁磚砌了一方小桌，上面擺著金爐，一位婦女正在上香。再看廟的正門，外觀都沒變，掛著「福山宮」的牌匾；廟埕多蓋了鐵皮屋頂，作為老人休憩場所。

廟門有三扇，當我右腳跨進廟裡的那一剎那，心裡有一股莫名的懷念。半百光陰恍如昨日，廟裡擺設依舊，低頭看了看神桌下，空空的，那是我以前放教具和餅乾的地方。往日情景不斷浮現，久久不忍離開。

（本文由「台北市閱讀寫作協會」提供http:mypaper.pchome.com.tw/medodywang101）